●▄m● ┠ ┨ 书本网TXT下载论坛 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 《焰里寒冰》作者:鸡包纸 一点都不美的魔教教主遇到了美破天际的正道少侠。 第1章 窗户蓬地被吹开,一大口黄沙灌了进来。 小二匆匆忙忙跑来,窗边一个玄衣的男人已经起身将窗关好。他顺手抄起松脱的木栓,往窗上按下。那木栓穿透了窗框的木头,牢牢钉死,窗户仍是砰砰乱响,却再也吹不开了。 “劳烦客官了。”小二忙向他道谢,“这季节,我们这里就是风沙特别大。” “我知道。”男人坐了下来,没有要和小二继续交谈的打算,径自倒了碗里清茶喝。 小二很识趣地缩了下去,走了几步又回头看看那个客人。 和客栈里的其他客人一样,他是来躲避风沙的。 但又和其他的客人不太一样,这个其貌不扬的男人身上有种难以言明的贵气。他的一举一动都极有规矩,待人又温和有礼,在此间逗留了几日的客人大都心烦气躁,言语间颇有争斗之气,唯独那个男人永远一脸淡然,古井无波。 他正发愣,那头又有客人嚷嚷了起来:“再来三坛酒!” 小二心中暗骂那些人光吃不结账,但掌柜的不在,自己又惹不起,脸上堆起憨笑:“来了,来了。” 那桌上的几个豪客没法在这风沙漫天的时候走出去,只好一日日在这里喝酒,快将客栈里贮藏的酒都喝光了。 “听说那魔教教主也出关了?”虬髯的大汉粗着嗓子说,“我听三旗镇的娘们儿说,那教主长得十分恐怖,偏又喜欢美貌娘们儿,镇上的好看女人都被他掳走啦,那山上遍地丢的都是女人的尸骨,各个衣衫不整……” 其他几个哈哈大笑。虬髯大汉面上有些挂不住:“笑甚?笑甚!” “那是人不想服侍你,故意找出来的说辞。”长须的文生朗声说道,“我倒是听闻魔教数代教主都美貌惊人,莫说女子,就连男子也有不少伏与其下,宁做玩物的。” 那文生说的大声,表情却猥琐不堪,引起周围人一阵皱眉,纷纷议论起那魔教教主。 于畅景眉毛一跳,心里直觉好笑。 自己并非美貌惊人,但也不至于十分恐怖。他津津有味地听那些人议论魔教教主,慢腾腾地喝茶吃菜,听外间强风挟着沙粒,很是自得其乐。 身为魔教教主,负一身好功夫,却也对这天地狂怒般的风沙无可奈何。 这一场已是今年以来的第八场。沙暴一次比一次狂烈,他只能困在这里。这清水客栈已建成数年,他倒是第一次走进来。往日经过的时候从不停下,这次被风沙所阻,倒也觉得寻到一个好去处。客栈简单质朴,但结构坚固,风暴如此强劲,却只把外面高高挑起的杆子吹倒,房舍岿然不动。于畅景想见见这掌柜,但问了几次,小二都说不在。 许是在归途中被风沙困住。只是一不小心,连命都会赔上。 客栈的门突然被人嘭嘭嘭捶响。 于畅景抬起头,看到一个人正从门缝里钻进来。他力气颇大,三个店小二狠命推那门都抵不住强风,他抬脚一踹,砰地一声便闭紧了。 客栈里的豪客们都静了。 来人背上负着一把长剑,用麻布随便裹着,又因为穿了一身遮蔽风沙的厚衣裳,看不出年纪与来历。只是看他身材高挑,又露了这样一手功夫,不似平常武人。 “可累死了。”那人脸上也包着粗糙布条,此时扯开一缝,露出嘴巴道,“来点喝的,不要酒。” 客栈里处处都坐满了,唯有于畅景这桌还空着,也唯有他这里才有清水粗茶。这天地如此恶劣,人人都不讲究,小二便将他领到了于畅景桌边。 那人一边坐下,一边抬手解了缠在脑袋和脖子上的布条,沙砾扑扑地落下,桌上也洒上了。 “对不住对不住。”他敲敲桌沿,桌上的沙砾弹动几下,都聚在了一起。 于畅景愣愣看他将沙砾扫到地下,又自顾自地拿了茶杯倒茶,仰着头喝下,十分自然。那年轻人连喝几杯茶才大喘了口气,抬头见于畅景盯着自己瞧,便笑了一下:“我叫方振,兄台怎么称呼?” 于畅景一惊,脸上已经发热。 他将自己名字告知,垂头继续喝茶。 这人长得,太……好看了。于畅景心头骚动,竟是有生以来头一遭。 方振年纪约二十上下,因为路途劳顿,面上带着疲倦之色。但他长着一张极为秀气俊朗的脸,黑发草草束在脑后,举手投足间尽是洒脱气质。 于畅景见一直沉默不太合适,和他寥寥地谈了几句话。 方振手指修长,搭在茶杯边缘,落在于畅景眼里是惊心动魄的好看。 他匆忙站起来,尽量平静地说:“方兄弟自便,我先去休息了。” 正要离开时店小二匆匆跑了过来,对方振说:“客官可是住店?” “当然。”方振头也不回,专心对付面前的羊腿。 “但小店目前没有空房,实在抱歉。” 方振这才抬眼:“我可以和别人同住。” 别人?什么别人?于畅景和店小二对视了一眼,心头警钟大响。 “唯有于少侠的房中还空着一张床铺……”店小二慢吞吞道。 于畅景:“……” 店小二:“少侠,我们这地方不像外边那么讲究,实在没地儿睡了,您看……住店的费用我们可以免去一些,您再看……” 于畅景看方振。方振正抬头看他,笑笑。 于畅景扶额:“我……我不习惯与人同宿。” 方振有些失望。 “那客官只能在这里歇息了。”店小二说,“两张桌子拼起来,跟床也差不了多少。” 于畅景正要抬腿离开,突然听到周围喝酒的大汉们笑得意味深长,其中更有猥亵之意。他想起方振那张脸,和那副干瘦的身材,终于忍不住又折回头:“罢了,你到我房里去睡吧。” 于畅景这趟出门,除了一块魔教出入的令牌,其余什么信物都没带。他回房先将令牌收好,撤了自己设在房间四角的机关和暗器,才坐好等方振过来。 他出门已经有半个多月,在南边走了一圈,看了下几个坛子的情况便回来。只是没料到风沙太猛,他实在上不了山,干脆就在这里逗留下来。教中有左右两个护法在,他也并不十分担心。他从父亲手里接过魔教教主这个位置已有五年,平日里就带着教众在山里种菜打猎练武挖宝,过得十分惬意。 因而楼下那些人口中的魔教教主十恶不赦杀人如麻貌美如花又面容恐怖,都令于畅景十分茫然。 他的印象中,爷爷和父亲管理下的魔教也从来不是那副样子的。 想了半日方振还没上来,于畅景心道那人可能在吃东西,他就先自己坐在床上打坐冥想。 只是心静不下来,脑子里来来回回,都是那落魄青年对自己露出笑容的好看模样。 ——竟然比右护法更好看,果然人外有人。 于畅景这二十来年的生活中所见的最俊美的人便是他的右护法。他觉得若魔教真以容貌排位,右护法至少可以雄踞教主之位数十年不倒。然而方振确实大大出乎他意料。于畅景冥想不下去,便开始胡思乱想。 若是正教人士也以容貌排位,方振应该也能雄踞…… “你笑什么?” 于畅景一惊,尚未睁眼已作出防御姿势,迅速拔剑出鞘。 方振站在房中,十分好奇地看着他。 于畅景:“……你如何进来?” 方振:“开门进来的。” 于畅景:“为何我听不到?” 方振笑道:“你方才似乎闭目打坐,但又面露笑容,楼下那些人正在砸酒坛子,也许你正好没听着。” 于畅景:“噢。” 两人一对年纪,于畅景比他还大了几岁。方振便开始称兄道弟:“于大哥,以后你叫我方振就行。” 于畅景从小到大都没遇上过这么自来熟的人,又见方振那张脸在面前晃来晃去,觉得这人确实难以应付。无论哪一方面都很难应付——于畅景胡乱应他几句,抬头时猛地一惊。 方振正在脱衣服。 “你……?”于畅景愣住了。 方振除了衣服竟然没有那么瘦。他身上的肌肉紧实有致,随着他弯腰的动作,痕迹分明地动起来。 于畅景的脸又热了。 “睡觉。”方振裸着上身躺在另一张床上,“太热了这天气。我走了两天两夜,几乎没合过眼。于大哥,吃晚饭时再叫我,多谢。” 于畅景:“……好。” 出门之前左右护法送他下山,殷殷叮嘱:正教中人个个奸诈阴险,最会骗人,你若见到有对你毫无防备的正教人士,千万要警惕,那种大多是大奸大恶之徒。 于畅景没什么骨气地想,若是大奸大恶之徒都长成……方振这个样子,即便恶行滔天,好像也值得原谅了。 他大白天是睡不着的,于是从包袱里掏出本《魔教行录》来看。 这本书他在沙漠边上的镇子里买下,一套五本,看得他如痴如醉。那书摊的摊主说,这是现在江湖上最畅销的魔教故事,全是真人真事。于畅景倒是怎么都没想起自己教中有将人头挂在裤腰带上的吴血山,和因为长得太美而遭到魔教教众嫉妒被驱逐出来的冯寄风。 人头能挂在裤腰带上?那裤子不会被扯掉么?于畅景怀着钻研的心思想。 至于冯寄风的故事就更不可能了。魔教教众最喜欢长得好看的人,右护法如今是教中最受推崇的人物,每天夜里他的房间都塞满了各种想要和他“夜谈”的教中弟子,于畅景觉得左护法为这件事简直操碎了心,白发都多了两三丈。 他看一会儿那书,又偷偷瞥一会儿方振。 ……真好看啊。于畅景不由得想,不如使点手段,将他带回魔教? 第2章 这场狂风带来的沙暴持续了两三日。于畅景无事可做,除了吃饭喝茶,或在楼下听刀客们说故事,大部分时间都呆在房中,一本接一本地看那《魔教行录》。 方振自己也有一套书,也是在镇上买的。两人一聊,发现卖书的居然也都是个长相清癯的中年人。 “你这书好看么?”方振凑过去问,“讲什么的?” 他靠得太近,于畅景往后缩了一下。 “魔教的事情。”他将书封亮出来。 方振说我与你交换吧。他手里的是《仗剑涤魔记》。 “说怎么打魔教的,可好看了。” 于畅景:“……哦。” 两人便交换了。 《仗剑涤魔记》倒是和《魔教行录》相辅相成,那美貌惊人的冯寄风竟在涤魔记里爱上了少林寺的年轻和尚,恋情凄楚悲凉,下场自然是身败名裂。 于畅景和方振都看得津津有味,时而讨论争辩,乐趣盎然。 风沙即将停息,临近分别之时,两人各自都有些不舍。 “于大哥要往哪里去?”方振问他。 “静池山。”于畅景说。 “这么巧?”方振笑道,“我也是。” ……咦?! 于畅景心中一惊,面上不动声色。 那静池山脉全是魔教地盘,他身为静池山最大的地主,自然警惕心大起。 “静池山路途遥远,山势险峻,去了作甚?”他问。 “那可是魔教的聚集地。”方振站在马车车辕上,立在已小了许多的风势中远眺西方,“听闻遍地是宝物,珠玉随处乱丢,金叶子和金莲蓬都堆在路边,无人去捡。” 于畅景:“……” 有这等好事!他惊呆了。 魔教近几年来因为地租收不上,连带着弟子们的衣服鞋袜档次都降低了。虽然大家嘴上不说,但于畅景心里颇不是滋味。静池山上林地众多,牧场也不少,猎户和牧民多是这边的原住民,还有从中原地区过去的人。原本原住民的地租是最好收的,近几年也越来越困难了,弟子们上门收租,老的和新的一个个哭天喊地,说穷得不行收成不好,要钱没有要命一条。弟子们十分为难:打也打不得,骂又没有用。于畅景身为教主,确实很烦恼。 这次出山去南边巡视,也是想找些方法,博采众长,讨论一下如何增长收入。南边的几个坛子富得流油,于畅景端起教主的威风来,把每年上供的额度又提了几分。坛主们看看教主身上衣物的料子,又瞅瞅自己穿着的衣裳,连拒绝的话都说不出口。 今天听方振说的这句话,他总算明白问题出在哪里了。 “魔教这么富?”他装作浑然不知,问道,“你是哪里听来的?” “人人都那么说。”方振回身跳下马车,和于畅景一同坐在那固定旗帜的巨石上,“金莲蓬你见过没有?听说个个都有那么大,梗和莲蓬都是金子打造的,嵌在里面的全是滚圆的南海明珠,价值连城。哪怕只捡一个,我下半辈子就不用愁了哇。” 于畅景:“哇……” 他也很想去捡一个。 方振是想去碰碰运气捡金子的。他说自己师妹要出嫁了,自己没钱没物,干脆趁着到西边办事的机会弄点钱,给师妹买些上得了台面的礼物。 于畅景这才知道方振原来是云霄谷的弟子,眨眨眼睛,除了笑不知道还能做什么表情。 以剑立命,奉剑为尊。云霄谷是正道中赫赫有名的剑派,于畅景的书房里还有一堆关于云霄谷来历的书籍,都是历代魔教人探谷后留下的。其中大部分人最后都死在云霄谷弟子的快剑下,那是鲜血淋漓的札记。 “那你剑法一定很好。”于畅景说。 方振不承认也不否认,扭头看于畅景,嘴角勾起一丝笑。 于畅景被他看得不好意思。这人笑起来实在太令他喜欢,偏又不敢多看,连忙把眼神移开。 “于大哥功夫也很好吧?”方振说,“我知道你最近几天都护着我呢。” 方振的长相放在这灰扑扑的人群里,实在太过招摇。他身材挺拔修长,腰身又瘦,引得那些盘桓客栈的刀客们嘿嘿怪笑。有人还不知死活地凑上去摸他,于畅景见到就给他打发了。刀客们看出于畅景是个有来头的人,大多不敢招惹。 “不用谢。”于畅景淡淡道。 方振哈哈大笑:“不不不,是他们应谢你。我这剑挺久不见血了。” 于畅景顿时想起他无声无息进入房间而自己浑然不觉的那一次,心中略惊。 方振伸了个懒腰,转身又钻回了客栈。 风暴明日就能平息。于畅景心想,明日就要告别了。他虽然很喜欢方振……的脸,但他也很怕死。 不能死啊。死了教中数百人就完了。于畅景叹了口气,又为魔教的衣食忧愁起来。 回到房间里于畅景大吃一惊:房中似进了贼般乱成一片,包袱里的衣裳杂物全被翻了出来,方振脱下的衣服扔在地上被踩了几脚。 方振站在房中,正弯腰从地上捡起一块黑沉沉的檀木牌子。 于畅景大惊,飞身掠去。但方振比他更快,已经伸手将那令牌拿了起来,利落地旋身跃上床铺。 “估计那些毛贼是翻到了你这个所以不敢再继续找了。”方振举起那牌子笑笑,“于大哥原来是魔教的人?” 于畅景踏前一步,内力将衣裳下摆鼓荡起来,令他看上去竟多了几分稳重气质:“还我。” “你先回答我一个问题。”方振说,“你们教里真有冯寄风这样的风流人物?” 于畅景:“……什么?” 方振:“他真长得那么好看?哎,我听说你们魔教里的高手个个都美得不行,你……你是打杂的?” 于畅景:“……” 方振见他不吭声,看看手里的牌子,发现有沙尘覆在上面,顺手擦了几下。 于畅景:“别擦!” 方振:“嗯?” 一阵芳香气味从令牌上散出,方振心里一惊,立刻将它扔开。檀木牌子还未落地已被于畅景抄在手里。他顺势揽了方振的腰,将他放在床上。 方振浑身发软,手脚都没了力气,瞪着于畅景的眼里尽是怒火。 “果真是……魔教妖人……荒淫无耻……”方振咬牙切齿,死死揪着自己衣领,狠狠盯着于畅景平静的脸,“今日你若敢动我一根寒毛,我……” 他脑袋随即一歪,睡着了。 于畅景抖了被子给他盖上,没好气地说:“蒙汗药而已,你以为是什么?” 他坐在床边,十分气恼,气恼之余又忍不住扭头看方振的睡脸。这人睫毛可长……这人鼻梁为何这般挺直……他脸上发热,心道反正都已经被他这样认为了,不做点什么岂不辱没了“魔教妖人”这四个字? 第3章 第一次中蒙汗药的道,方振昏睡了五六个时辰,醒的时候人还是懵的,四肢在被子里动弹几下,不知今夕何夕。 他心惊胆战地掀开了被子,蹬蹬腿。什么事都没有。 方振仍旧有点儿懵。 他想师父让我过来的时候,可不是这样说的。 ——“魔教妖人仗着自己有几分姿色,个个荒淫又毒辣,此番十分凶险,你要小心。” 方振心道,于畅景可没什么姿色,也……不荒淫,更谈不上毒辣。他现在觉得倒是这满天狂舞的风沙更加凶险。 外头已经亮了,窗外灰黄中带着白。风停了沙也停了,他听到客栈里一片喧哗之声,滞留此地颇久的人正不断离开。 于畅景并不在房中。方振起来转了一圈,心想坏了,连于畅景的行李都没了。 好不容易逮住个熟悉魔教的人,他还得靠着他上静池山。方振忙披了外袍冲出去。 虽然有师妹,但并未婚配,他也不需要去找金银去攒礼物。云霄谷此番十名弟子出谷,目的地都是静池山,任务也只有一个:找到进入静池山的方法。 魔教盘踞静池山已有百年,虽然和正道相安无事,但静池山上堆积满地的金银财宝,确实令人垂涎。方振对那些谣言将信将疑,但这是师父的要求,他也只能舍下山里还未成熟的果子们,牵了匹马就往静池山走。 一走便是半年有余。 在看到于畅景的令牌之前,他确实不知道于畅景是魔教的人,只晓得这个人来历不简单。他坐在于畅景面前抬头看他。面前的男人一身玄色衣裳,黑发紧紧束在脑后,披在肩上的几缕与衣衫颜色混在一起,难以分辨。看得出一身功夫敛在皮肉里,但他面目温和,眼里带笑。 应当是个……好人。 方振那时不知为何,心里突然就这样想。 他在客栈楼下转了几圈,又问了小二,才知道于畅景并没有走。 “他跟我们掌柜的在顶上说话呐。”小二指指头顶。 方振走出客栈,站在堆满了沙子的院中。牵马或独行的刀客旅人纷纷从他身边走过,他看到于畅景正站在客栈的顶上,和一个披着狐裘的男人说话。 于畅景背对着他,衣摆在风里扑腾,像一片失群之鸟的羽毛。 方振看了几眼那狐裘男人,心里一跳:和于畅景相比,那男人更像是魔教妖人。 毕竟,长得十分俊美。 乔清问于畅景:“我需要向你行礼么?” 于畅景摆摆手:“不用,你并非我教中人。” 他清晨时收拾了行李下楼,正好听见小二们纷纷从厨房里钻出来,口里喊着“掌柜”“掌柜”,站在一个男人面前。男人裹着狐裘,抬起一张白净冷淡的脸看着正从楼阶上走下来的于畅景:“好久不见。” 于畅景愣了一会儿。他没想到不久之前才为自己诊治过旧疾的大夫,摇身一变竟成了清水客栈的掌柜。 乔清不是魔教的人。虽然于畅景想了许多办法将他招揽过去,但乔清十分清高,不为五斗米折腰,五百斗米也不行。 于畅景看看乔清身上的衣服,脸上抽抽:“这衣服……” “是你的。”乔清平静道,“借我用用。” 于畅景:“……是你偷去的!” 乔清抬头望天:“畅景,你看,有只鸟儿。” 于畅景:“……算了,你喜欢就拿去吧。我倒是不乐意穿这东西。” “不,我不喜欢。”乔清讶然道,“只是知道你不乐意穿,便帮你处理了。” 于畅景说你当我教主白当的?你哪一次去静池山看病,不从我那里顺走些什么的?乔清总算笑出来:“你还记得。” 乔清长了一张清淡秀气的书生脸,此时笑起来,倒让于畅景稍稍愣神。 但很快他就反应过来:方振可比乔清还好看呢。 想到方振他心里有些不舒坦。这下想将人骗上静池山的念头也没有了:对方已经知道自己是魔教中人,怎可能还跟着自己去? 他继续跟乔清站在客栈顶上说话,并未注意到院中杂乱的人群中有一个抬头望着自己的方振。 乔清将于畅景送出了客栈,于畅景见他表情平静,但一双眼睛一直放在自己身上,咬咬牙从怀里掏了块银子给他:“够了么?” “畅景客气了。”乔清顿时又笑起来,“本想给你个折扣,你这般主动,我倒不好拂了你面子。” “……乔大夫,听说你没钱就不肯救人,是真的么?”于畅景心道你骗鬼呢,嘴上好奇问道。乔清多次上魔教为众人诊治,魔教从不缺他诊金,因而他也不知道江湖上的传言是真是假。 乔清笑道:“自然是真的。比你这个银锭子还真得多。钱嘛,衣食父母,你瞧我还经营着这么大一个客栈,其中种种艰难,实在难与人说。” 他缓缓地,又朝于畅景张开了手。 于畅景笑了一会儿,无奈地又给他掏了点儿银两。 于畅景其实挺喜欢跟乔清聊天。乔清和他年纪相仿,说话也漫无边际,很是有趣。他向乔清告别后,信马由缰往前走。 走了半盏茶功夫,看到沙丘上有几排还未被掩埋的胡杨。方振牵着匹马,手里拿块干牛肉正在树下啃。 于畅景的心一下就被震动了。 他活了二十多年,从不知道自己原来也是一个会为美色所耽的人。 方振是在等他。 这个念头令他胸中盘桓了许久的郁愁一扫而光。 马儿被他勒得难受,在原地嘶鸣几声。那边方振已经上马奔了过来。 “于大哥,既然同路,不如同行?”方振笑嘻嘻地说。 “方少侠还是不要与我这种魔教妖人来往的好。”于畅景没看他,远远眺着前路,“《涤魔记》里可都说了,我们这些人臭气熏天,一旦沾身,万劫不复。” 说出来心里也是挺难受的。于畅景心想,怎么办呢,我这般怕死,可又这般喜欢他……的脸。 方振笑了一阵,很认真地说:“于大哥不是坏人,我心里清楚的。从这儿到静池山听说还有一个多月的路程,要是没人带着,我是真过不去。” 于畅景这才瞥了他一眼,又飞快地转开了眼光。 是啊,你会死的。于畅景抓紧了缰绳。 “我毫无恶意。”方振带了上了些许的恳求之色,凝视着不看自己的于畅景,“于大哥,都已经来到这里了……” “魔教并无遍地财宝,你也上不去。”于畅景说。 “就当我想和你走一段路吧。”方振道,“我从未来过这里,也难得遇到一个能说上话的人。于大哥,行么?” 于畅景快要晕过去了。 他终于明白为什么左护法永远无法拒绝右护法的种种古怪要求。若是有人顶着张你喜欢得心胆俱颤的脸向你恳求,谁都无法拒绝的。 于畅景说好吧,你跟着我就是。 反正静池山脉绵延千里,方振也不知道静池山具体在哪儿。于畅景暗搓搓地想,将他带到别处山中骗一骗便是,至少还能有一段同路情谊。或者……或者还能有点儿别的什么。 他转头冲方振笑道:“方少侠,上路吧。” 方振抖抖缰绳跟上,随口笑道:“于大哥笑起来倒是好看,应当多笑笑。” 于畅景:“……” 马儿在他胯下发抖。主人病了噢,颤得好厉害噢。它害怕地想。 第4章 大漠十分荒凉。两人走得不紧不慢,圆胖的日头将影子拖得又细又长,贴在地面上缓缓前行。 自从方振知道了于畅景的身份,于畅景就不知道怎么跟这人聊天才好。那句“魔教妖人”实在令他气闷。方振倒是自在悠哉,见两人默默无语,策马紧跟着他又聊起了彼此手里的那两套书。 书正沉甸甸挂在马背上。 聊了一会儿冯寄风喜欢那和尚多一点儿还是那和尚喜欢冯寄风多一点儿,方振突然想起那个卖书的中年人。 “于大哥,清水客栈的老板也是个读书人吧?”他说,“我见他文质彬彬,很儒雅。” 他想,再过十几年,那男人老了应该也和卖书的摊主一样,是个见着就让人喜欢的人。 于畅景想了会儿。乔清熟读医书,确实应该算是读书人。但他脱口而出的却是另一句话:“‘你觉得乔清好看?” 方振奇道:“好看的。” 话一问出来于畅景就已经后悔了。他从没有像此刻这样在意过自己的相貌,但更懊恼的是居然就这样问了出来。 他一板脸:“前面就是静池山了。” 说完也不停,一夹马腹,马儿小跑着往前奔去了。 方振心里好笑:客栈里的小二说到静池山要一个月,可两人才走了几日于畅景就说到了。想也知道是在骗自己。 静池山脉连绵不绝,方振只好紧跟着他,心里盘算着怎么从于畅景口里再挖出些信息。 这人似乎挺喜欢自己。方振心想,有意思呀。 越靠近那山,脚下的沙层就越薄。马蹄行走的哒哒声渐渐响了。于畅景勒马回身:“此处便是静池山脚下。我教中人上山路径与少侠不同,少侠自行摸索吧。” 他抬手正要行礼告别,方振骑着马一溜烟地从他身边经过,沿着久未修整过的山路继续往前。 于畅景:“……” 方振见他不动,回头喊道:“于大哥,这山这般荒凉,有水没有?有吃的没有?” 于畅景烦躁起来:“没有没有,都没有!” 他觉得有点麻烦了。这个人很难甩掉。 这山也属于静池山脉,但距离魔教大地主的地盘还有半个月路程。于畅景心道就让方振自己在这里玩吧,他是真的要走了。 方振骑着马在山路上慢悠悠地晃荡,于畅景跟在他身后看他背影。背脊挺直,长剑负身。于畅景痴迷地看了一会儿,在脑子里慢慢一件件地把方振的衣服剥了。 那被马背上的皮毛摩擦着的地方…… 于畅景身下的马儿又害怕起来:主人又抖抖抖了! 好不容易找了处山溪洗脸,于畅景才慢慢平静下来。方振似是知道他心情不好,远远站在水里,也不跟他说话。 两人一个想着怎么从对方口里挖讯息,一个在脑壳里将人的衣服剥了又穿穿了又剥,想得头疼胯疼。 于畅景心想自己再不走就来不及了。万一他真的变成魔教妖人,把方振就地办了那就糟了。 这山上的地形他是极为熟悉的,要是真想溜走方振绝对追不上他也找不到他。 于畅景走到马儿身边踌躇了片刻,回头正要再看一眼,结果就走不动了。 方振侧身对着他,正在脱自己的衣裳。 于畅景:“……你做什么?” 方振:“洗澡。于大哥也来么?” 于畅景:“不了……” 方振十分热情:“一起洗呀,正好互相搓背。” 于畅景看看那马。 那马也盯着于畅景。 别呀主人,快走吧。马儿心道。 于畅景:“你也觉得我应该洗一洗?” 马儿:不。 于畅景:好,那我便去了。 马:…… 第5章 方振已经脱完了衣服,沉在溪水里爽快地叹气。 他见于畅景走到溪边坐下,很拘谨的样子,便溜到他身边和他说话。 溪水不深,汩汩流着。方振的肌肉块垒分明,隔了一层薄水,朦胧浮荡,于畅景只看了两眼就脸庞发热。 真想摸一摸…于畅景捏住自己的右手腕:不可不可,你现在还是个君子。 方振:“你不下水么?脸上还是挺脏的。” 他在水里洗得很干净,原本就俊秀的眉眼在日光下越发勾得人移不开眼睛。水流从润湿的黑发中淌下来,流过他的眼睛和笔挺的鼻梁,流过他微微挑起一丝笑意的唇,滑到下巴,一滴滴落了下来。 细小水珠从他睫毛上滚落。方振站起身,双手在于畅景脸上抹了几下。于畅景呆呆看着他。男人脸上未洗净的尘土被擦走了,虽然是一张没什么特点的脸,但好在斯文和气,不讨人厌。 方振突然想,魔教里像他这样的人不知道多不多。 “洗好了。”方振心里揣着别的想法,脸上嘻嘻地笑,“于大哥真不下水?” 他手才刚放开,于畅景的脸就腾地红了。 下.身又热又胀,他不敢移动,也什么都说不出来。 方振在水里泡着,身体藏在寥寥的树荫里。 这山上杂树很多,此处又正好是一个林子,倒也挺凉快。方振扭头看于畅景,发现他的脸还是红的,树影落在他身上、脸上,掩住了他躲闪的眼神。 于畅景眼睛完全不敢乱瞥。方振赤裸的躯体近在咫尺,他脑子里尽是以往之前看的书里说的事情,来来回回地闪过。 那冯寄风对和尚一见钟情啦。那吴血山拎着挂满人头的裤腰带杀入正义盟要救误入歧途的冯寄风啦。那和尚亲了冯寄风又慌里慌张地跑啦。 总之没一件是好事。 又想起冬衣还没商量好什么款式,衣里添棉花还是羊毛,想起左护法说有羊把魔教圣坛周围的三十八棵圣树都啃光了,尚未决定是杀了吃掉还是干脆放走,还想起教里那么穷,明年过年不知还能不能每人发一个金元宝…… 想着想着倒是冷静下来了。 方振在他身边,一直看他脸上变来变去的表情。一时纠结,一时忧愁。 ……这人为何如此有趣。方振忍不住想。 他看到于畅景原先别在腰间的那块令牌不知何时落进水里,顺手捡起来。 “你这牌子上面是什么药?” 于畅景:“蒙汗药。” 方振一愣:“你们可是魔教,用什么蒙汗药?” 于畅景奇道:“魔教为何不能用蒙汗药?” 方振十分认真:“我听说魔教用的不是淫药就是毒药,阴险得很。你身上没有?” 于畅景无言片刻,无可奈何。 “有是有的。”他说,“你擦这牌子的外面,出来的味道是是蒙汗药,别的药在牌子里面放着呢,轻易不使用。” 方振很好奇,拿起令牌左看右看,没看出任何缝隙:“为何轻易不使用?” “麻烦。”于畅景淡淡道,“不好处理,后患无穷。” 方振突然问他:“这里面没有春药?” 于畅景:“……有。” 他正想说你弄不出来的,方振却冲他举起一根手指。 “是这个吗?” 他指尖上沾着点彤色的痕迹。 于畅景哗啦一下站起来将令牌抢了过去,气急败坏:“你怎么打开的!这可是我设计了三年的机关!” 方振看看自己手指,又看看于畅景。 “这就是春药?”方振气息有点急促,“那我该怎么办?” 第6章 于畅景也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这药是左护法做来玩儿的,说是想用在右护法身上,结果因为效果太凶猛,被骗着用了一次之后右护法差点疯了,见着左护法就狠揍。于畅景听了左护法的说明外加默默观战数日,觉得这玩意儿有点可怕,于是全搜刮来自己藏着了。令牌上半部分是见血封喉的毒药,下半部分是能把人整个都烧干榨尽的淫药。 也只有在揣着这令牌的时候,于畅景才觉得自己真是个淫邪凶恶的魔教教主。 他不知道方振怎么弄的,居然能把他研制了三年的九曲连环扣给解开。 方振还坐在水里,眼巴巴地看他:“这可是你们的药,于大哥,你……你给我解药吧。” 他脸上泛红,呼吸急促,有些尴尬,又有些迫切。 于畅景:“……我没有。” 他也很为难。左护法根本没给他解药。 于畅景想了想,十分认真地说:“其实中了淫药,不需要什么解药的。这药不伤身体,没什么毒性,泄……泄阳精数次,也就解决了。” 他没敢说明这数次是多少次。总之泄了之后那物仍旧是金枪挺立,绝不疲软。左护法研制的时候有多开心,后来被右护法追着满山跑的时候就有多凄惨。 方振看看他:“……泄阳精?” 于畅景将令牌收了起来,好好地放着,回身涉水,走到方振身边蹲下,说我可以帮你。 他尽量说得坦然冷淡,一双浸在水里的手已经微微发颤。 方振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喘着粗气瞪他。 就这样了啊……我也是逼不得已。于畅景喉结动了动,脸上还是一副平静的表情,手已经抚上方振的大腿。 都是练武的人,手上自然会带着茧子。于畅景的手掌碰到方振大腿又一路往上,掌心薄茧和皮肤摩擦,带出难以消受的酥痒。 方振本想问他你帮我什么我自己用手也可以,此时却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他靠着石块坐着,溪水淹到腰部,水面随着于畅景的动作微微鼓荡,涟漪撞在两人身上,又纷纷碎了。 于畅景垂着头,终于摸上那处已经发热的地方,耳边一温,突然听到方振喉头发出一声喟叹。 那声音嘶哑缠绵,像丝线一样紧紧缚住他的颈脖喉间,令他呼吸困难。 ——方振竟靠在了他肩上! 他更不敢抬头了。隔着湿透的亵裤、清澈的流水,他几乎能看清方振胯下的一切情态。 于畅景心头大乱,临行前左右护法叮嘱他不要太接近正道人士,又告诫他出门在外要彬彬有礼做个君子。他昏头昏脑地想,现在算是正人君子么?现在算是太过靠近正道人士么? 但手确实放不开。非但放不开,甚至有些不舍得。掌心越来越热的硬物抵着虎口,令他口干舌燥。 方振的额头抵在于畅景肩上,一边喘气一边扭头看他。 这人居然连耳朵和脖子都红透了。他被缓慢累积起来的快感弄得有些措手不及,于畅景鬓角发丝拂在他脸上,发痒。方振抬手把于畅景的头发拨好,于畅景像是被吓了一跳,猛地转头。 两人距离极近,在彼此的眼里都看到了满面潮红的自己。 方振又觉得这人有趣了。他忍不住低声喊:“于大哥……” 于畅景手上一紧,方振又疼又爽地叫出声。 他不敢抬头,生怕自己会控制不住直接朝方振扑过去,而眼下又太过尴尬,只好讷讷开口飞快说话:“快了快了,你不要急。这药虽然药性猛了一点,但对人确实没有什么损害。你阳、阳、阳精泻出后应该还不得纾解,不要急……我我我我我帮你……” “于大哥……”方振摸摸他通红的耳朵,笑道,“我不急。” 这瞬间对于畅景来说仿佛天地崩裂穹宇倒转,清风都能令他狂乱。 他脑壳里一片混沌,这一刻很想将人推开,下一瞬又被方振曲起的膝盖摩擦着自己的腰侧,什么逃开的念头都没有了。 方振见他的动作没了章法,显然是被自己所惊吓,于是也不再出声,只是伸手探入水中,覆在于畅景发抖的手上,一起移动。 白色浆液随着水流很快就消散了。方振颤抖着笑了一下,声音嘶哑:“多谢于大哥了。” 于畅景:“不、不用谢……可能还有几次,我、我再……” 他突然停口了。 手里的那根已经软下去,没活力了。 于畅景:“???” 方振:“???” 两人面面相觑片刻,于畅景突然像是被雷劈了一样,猛地收回了手。 他连滚带爬地挪开,惊恐地看着方振。方振被人猥亵了一顿,自己还没说什么,反倒见这猥亵者惊慌不已,十分莫名。 于畅景抓起放在岸边的令牌仔仔细细地看。 令牌由十八块木块相嵌而成,而现在那原本密实的缝隙里,有桃色的液体正随着牌上未流尽的水一滴滴落下来。 于畅景:“……” 这牌子不是方振打开的,春药也没有漏出来。 只是令牌浸在水中,水顺着缝隙渗进去,又挟带着药汁淌出来。方振接触到的只是被水稀释了的药液,所受的影响极小极小。 于畅景发觉自己设计的牌子竟有这么大的漏洞,心里一时庆幸漏出来的不是毒药,一时又恼怒地想不知该如何向方振解释。 他小心地擦净了令牌上的水,回头看到方振从水里站起来。 “于大哥,它又……” 于畅景看看他身下,又看看他。 怎可能?那药的效力应当没有这么强,何况是软了之后才…… “再……帮我一回行么?”方振问。 于畅景:…… 马儿在树下,打了个喷嚏。 了解事实真相的方振也呆了。他踌躇了一会儿,转身跑开自己去解决了。 于畅景站在原地,手心仍旧烫着,身体也带着热度。 直到方振回来,他都是一脸恍惚的表情。 方振抓抓鼻子,脸上没什么尴尬表情,大大方方在于畅景身边坐下了。 “你们魔教的东西,还真是……凶险啊。” “对啊。”于畅景说。 “药性很猛。”方振又说。 “对啊。”于畅景不敢看他,木木地接话。 两人无话了。 方振瞧着那溪水,问于畅景:“我刚看到这水里还有鱼。” 于畅景:“哦。” 方振:“那,你们教里的药对鱼也有作用么?” 于畅景:“……” 第7章 这么一阵闹腾,天色已经暗了。于畅景不声不响地拉了那马儿往前走。方振跟在他身后,见他拐了两个弯,已经走到了溪水的上游。上游处是一个小水潭,泉眼里汩汩冒出清水,水泡咕嘟咕嘟,正是山溪的源头。 于畅景说那边有个山洞,正好今晚休憩。方振左右察看,果然看到了一处山缝,里面倒还宽敞干燥。 于畅景不跟他说话,他就逗于畅景开口,但得不到回应。于畅景削了树枝跳进潭水里,戳了几条鱼上来慢慢烤。方振高高地坐在水边岩石上,低头看他沉默地烤鱼。 这人是生气了么?方振不太明白于畅景沉默的原因。按理说刚刚发生的事情,自己也是受害者,不过累得那珍贵的淫药就这样进了水,也不知道药效受不受影响。……是为了这个而生气么? 为于畅景的药担心了一阵,方振总算记起自己云霄谷弟子的身份,心道药效都没了那才最好,不然不知会害了多少良家妇女和少年郎。 想了一会儿,又觉得于畅景是不会去害人的。 眼看于畅景烤好了三四条鱼,方振跳下石块和他一起吃。 于畅景:“……你做什么?” 方振拿了根木条,木条上一条鱼穿了个透心凉,被火烤得焦香。于畅景抓着他的手,头也不抬。 方振:“吃鱼。” 于畅景:“这是我烤的,和你有什么关系?” 方振:“咦咦咦?” 他震惊了。 于畅景夺了那鱼自己吃,方振站了一会儿,也学他的样子去削树枝插鱼了。 行吧。他想,好了,现在连我都生气了。 等他自己也填了肚子,回头去找于畅景。于畅景将火压小了,映得他脸庞很是模糊,这样朦胧的光线里倒也显出些稳重淡然的气质来。 方振的手上还带着烤鱼的香味。他蹲在于畅景身边问他:“为何不理我?” 于畅景用树枝挑了挑火堆,没出声。 “为何不看我?”方振突然出手,极快地捏着于畅景的下巴要令他转过头来。 于畅景手腕一抬,以掌为刃,击在方振手上。方振嘿地一声,与他拆打起来。 两人打了一阵,都在心里想:这人反应倒是挺快。 武功不相上下,分不出输赢。方振心道这样不成。于畅景甚至连头都没抬起来过,仍旧盯着那火堆,只是眉头已经微微皱起。方振脚一歪,装作躲闪不及,侧身往火堆倒去。 于畅景一惊,猛地伸手拉着方振,将他拽回自己身边。 方振得了便宜,重重压在他身上,将人给压倒了。 于畅景:“……你故意的。” 方振压着他,十分得意:“那是自然。你肯看我了么?” 于畅景叹了口气,总算抬眼注视着方振:“方少侠,看你了。如何?” 其实也不如何。方振正要问他到底为了什么气恼,嵌在于畅景双腿之间的膝盖却碰到了他胯下硬着的某处。 于畅景:“!” 方振:“咦,你……” 于畅景气得脸红,将人推开了,自己盘腿坐起身,背对着方振发抖。 火堆边一时沉默下来。 方振坐倒在地上,默默看着于畅景的背影。 “于大哥,原来你也碰到了那药……”方振心想确实是自己粗心了。于畅景从自己手里夺过令牌的时候不是已经碰上了么。 于畅景却摇了摇头,声音很小地说:“不是,这些药对我没有效果。” 方振:“那是为何?” 于畅景不说话,又往暗处缩了缩:“你,你去休息吧。我自己呆一会就没事了。” 方振却起身走到他身边蹲下。 “你怕我知道这回事,所以不敢看我也不跟我说话?”方振笑道,“于大哥大可不必放在心上。我们云霄谷里男弟子众多,也有不少师兄弟常常互相协助做这事情,你我心中坦然,这不算什么。” 于畅景终于转头看他:“你也为别人做过?” 方振:“以前倒也有过。我帮你便是。” 他拉着于畅景的手要他转身,于畅景却挣开了。 方振笑道:“你不用担心,我可比你擅长多了……” 话音未落,于畅景已跳进了水潭里。 夜色早已沉沉落了下来。水潭边上只有两簇火堆熊熊燃着,照亮了水潭靠岸的这部分。于畅景从水里湿漉漉地站起来,黑发上淌着水,也映着火光,有种令方振惊讶的诡秘之感。 “不麻烦方少侠了。”于畅景声音有些发哑,“夜深了,各自安寝吧。” 方振被他吓了一跳,什么都说不出来,只能看着他静静站在齐腰深的水里,半晌才慢慢一步步走上来。湿透的衣角和鞋底在岸上留下水痕,被火光照得闪闪发亮。 走过方振身边时,于畅景低头看着他:“方少侠也不必将这事放在心里。那药本是我魔教所有,累你吃苦,是我的错。等日出之后我会带你出这座山,畅景确实另有要事,不能同行。还请方少侠见谅。” 方振呆呆坐着。于畅景发梢滴落的水珠一颗颗打在他手上。 于畅景没有进山洞睡。他跳上棵树,打了个喷嚏,身影完全消失在黑暗中。方振在树下徘徊了一阵,进山洞里去了。 看着人走开了,于畅景才终于松了口气。 临行前右护法的话又在耳边响起。正道人士这样那样,正道人士那样这样,必须小心提防。左护法在他身边说“讲得好像你见过许多正道人士一般你和我都是这山里长大的呀”。右护法顿了顿,继续正道人士这样那样…… 于畅景这趟到南边,确实见了不少正道人士。或者说,出了静池山,他在这天地间见的每一个人,都是魔教以外的正道人士。 他有点儿冷,把家传的混元内功走了两遍,才慢慢暖和起来。衣服也渐渐被烘干,贴在身上仍旧不舒服。 他心里很惆怅。见了这许多人,也没有谁像方振一样,令他忽惊忽喜,魂魄不定。 半夜里他听到轻微的布料擦拂声停在树下。方振不知为何跑来在树下坐着打了一夜的瞌睡。于畅景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隔着黑沉沉的枝叶也看不清楚,只能调整自己呼吸,装作已经睡了。 结果等日头照亮树上树下,于畅景跳下树,只觉得腰酸背疼,困倦不堪。 他至为忠诚的爱马和方振那匹站在一起,正很亲昵地互相蹭来蹭去。 于畅景:“……” 什么玩意儿大了都不中留。 他走了几步,突然想起方振那匹也是公马,心里暗骂自己的坐骑胡闹,走上前拉了过来。 方振从水潭里冒出来,光着上身,满脸兴奋。 “于大哥,尝尝这个!”他手一扬,几个果子抛向于畅景。 于畅景接住了,发现果子已经洗净,红红黄黄,看上去很不错。 方振从水里走过来:“刚摘的。在那边山壁上长着,也不知道有没有毒。不过我已经尝过了,没事。” 于畅景震惊了:“不知道有没有毒你还吃?!” 方振侧脑袋看着他笑:“不用担心,我没事呀。” 于畅景说不是担心。方振水淋淋一条人站在面前,他极想看又不敢,生怕自己泄露出一丝半缕的心思,被方振抓住。 正道人士不知会如何处理来自魔教妖人的倾慕之心。于畅景一边啃果一边思考如何带方振出山又巧妙地甩开他,一边又要控制自己不能往方振那边看,几个果子是酸是甜,尝不出来。 吃到最后一个,他囫囵扔进口里,吐出个核,正好看到方振蹲在自己面前笑嘻嘻地看自己。 他嚼嚼嚼,发现无法躲避,只好正视方振:“等我一会儿。出山比较容易,只是出去之后你需得多多提防,这静池山周围狼群和野兽偶尔出没,还有各种机关暗箭,不过你身手不凡,应该……” 说着说着他就有点迷糊了。 怎么办,这人真的太好看了……于畅景盯着方振的眼睛瞅,又盯着他的鼻子瞅。靠近了更觉得这人长相十分俊美,却又英气勃勃,简直每一根发丝都能骚到于畅景心头最痒的地方。 他扯来扯去地说,话未说完,方振就打断了。 “于大哥呀。”方振微笑着,眼神明亮地问,“你是不是喜欢我?” 于畅景:“……” 他被噎住了。 第8章 前一刻还在想着怎么用厚实衣裳将自己的心思密密实实包裹在血肉里,此刻有种被剥开彻底、看得通透的耻辱感。 于畅景立刻低头:“不。” 他的脸烫得可怕,耳朵都红了。方振看着觉得很有趣,但戏谑的心情很快变了。 昨晚睡不着,想了半宿,想出来找于畅景说话,却发现于畅景在自己靠近的时候气息一变,醒了。他在树下睡了,清早起来想去找点东西吃,顺带给于畅景说句对不住。 方振其实仍未知道自己哪里做错,令于畅景不高兴。但他还挺喜欢跟于畅景相处的,说句对不住也没什么关系。只是寻找果子的时候,见日光灿然,从云层中透出,他霎时间福至心灵,理解了于畅景躲闪目光的意义。 只是没想到他居然这样认真。方振蹲在于畅景面前盯着他,抿嘴微笑,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如果他笑着说几句玩笑话自己也会当做是自己想错,可现在这个反应,说不是,谁会信? 何况怎么能信? 即便是真的,自己也只能当做是假的。 “……于大哥。”方振终于开口,“我只是开个玩笑。” 于畅景紧张得呼吸急促,闻言连忙点头:“我晓得。” 两人再无话可说。简单收拾了行李,于畅景带着方振越过这座山。 “这一带都是静池山脉,严格来说也都是魔教地盘。”于畅景说,“你要捡金莲蓬就好好找吧。反正我在这里生活了二十多年,不说金莲蓬,连莲蓬都没见过。” 方振于是 给他形容了一番莲花十里的盛景。 “……莲花倒是见过的。”于畅景说,“不久前在南边见到了不少,挺好看。水多的地方长的花草都好看。” ——人也好看。 于畅景暗想。 分别之后就再也见不到了。他心里惆怅得紧,早晨心思被看破的窘迫和羞耻已经被离别的种种取代。 方振拉着缰绳,让马儿小步走近,靠近于畅景。 “于大哥,你是个很好的人。”离得近了,于畅景被风吹得扬起的发丝又拂到他脸上,有种轻微的痒,“若你不是魔教中人,你我一定能成为……知交。” 于畅景笑了笑。他眉目温和,长相虽普通,但笑起来倒很像书院里的夫子。 方振静静看着他,觉得心里还是有些不舍的。 “为何方少侠不说,若你不是正道人士,我们定能……”于畅景说到一半就自己停了,顿了片刻,回头向他拱手行礼,“就此别过,此地山水凶险,愿君平安。” 他再不回头,一抽那马儿的屁股,很快就去得远了。 方振在原地站了一会儿,知道于畅景熟悉这里的地形,自己肯定是追不上去的。他一时想到自己就这样失去了一个打探魔教路线的有用人物,一时又觉得再不能和于畅景聊天的失落和无法完成任务是一样的。 《魔教行录》还在他行李中,他心想不知道在真实的世界里,冯寄风是不是真的和那和尚一起死在了静池山脚,尸骨无存? 此时魔教里,左右护法正站在院子里,盯着树上的一只喜鹊呆看。 游飞雪:“左闲,这喜鹊在树上叫了两天,究竟什么意思?” 左闲:“你真的不知道?” 游飞雪:“不知道。这里面是否有什么寓意?或是某种预兆?我去翻书……” 左闲:“……是因为你昨天爬树掏了它的窝!快把人孩子给人还回去!” 游飞雪:“……啊。已经吃了。” 两人你看我我看你沉默片刻,左闲忍不住问了个问题。 “我教真的穷到连鸡蛋都没有了?” 游飞雪俊美脸上挑起一副惊诧神情:“没有了吗?” 左闲:“你也不知道?” 两人大眼瞪小眼之际,突然听见远远有钟声鸣响。 是教主归山的信号。 于畅景满怀愁绪还没排解完,刚到静池山主峰下,就被巡山的小喽啰们围实了。 “教主教主,你看,这是我看惯的那块地方长出来的桃子,特别好吃。” “教主教主,流芳宫的人今天又到我们山下到处放毒了。” “教主教主,前几日右护法生辰,厨房做的一道菜叫左右逢源,十分美味,但后来左护法和右护法打了起来……” “教主教主,我成亲了,看我媳妇儿好看不?” …… 于畅景忙不迭地应对着,好好好,对对对,是是是。然而他还是在各种信息里听到了一句重要的报告。 “流芳宫是怎么回事?” 那魔教弟子忙站直身子,认真汇报:“大概是十日前开始,流芳宫的人常常出现在静池山下面,逮着我们就要抢钱。那些妖女若是见到长相好看的人,还不由分说拽到草丛里……我等拼死反抗,不肯服从。不少弟子反而被她们下了药,稀里糊涂中将身上银两都给了出去。那些人确实可恶。” 于畅景脸部抽了抽。 “听闻流芳宫的女子各个容姿惊人,你们不喜欢?” 周围男弟子纷纷摇头:“不喜欢。” 于畅景牵着马儿往前走,不知想到了什么,暗自笑道:“那你们如何抵挡诱惑?” 弟子:“右护法给我们每个人都发了一张他的画像。若是看到想勾.引我们的流芳宫妖女,我们便将画像掏出来看上几眼,自然就不受引诱了。” 周围人纷纷点头,满脸笃定。 于畅景:“……” 刚跑到门口准备迎接教主的左护法:“……” 紧跟在他后面的右护法:“……” 左护法大怒:“游飞雪!!!” 右护法:“……啧。” 游飞雪一脸无所谓:“不过是几张画像。这应当是最合适的解决办法了,莫非还能和流芳宫打起来么?” 左闲气得坐不下来:“打便打!我还怕那些女人不成!你把自己画像放出去是几个意思!” 游飞雪:“你觉得几个意思就几个意思。” 左闲狠狠瞪着他:“要是有人拿了你的画像去做些……做些苟且之事,那该如何!” 游飞雪十分平静:“做便做,他也只能对着我的画像做。你可是天天对着我做,还不够么?” 左闲:“……” 于畅景一看左护法被梗到不知说什么好,立刻知道这场争执消停了,忙扬手叫道:“上饭上菜,吃晚饭了啊。” 游飞雪摸摸左闲的头发,拈起来亲几口,冲左闲笑。左闲一点气都没有了,乖乖坐在那里任他摸。 两人跟于畅景报告了教中的事务。最大的事情也就是流芳宫最近收成不好,打家劫舍奸淫掳掠虽然也做,但收获颇小,实在没办法了,下面的人就把主意打到了静池山上来。 “流芳宫宫主怎么说?”于畅景问。 “我们派了人去,说是连宫门都进不去,帖子也不收。去了几次了,最后说除非教主出面,不然宫主是不会回应的。” 于畅景顿时头大如斗:“我可不去。” 左闲点头:“教主不能去,那流芳宫宫主觊觎教主多年,做梦都想嫁到我们静池山来,不知使了多少龌蹉手段,呸。” 游飞雪却有不同看法:“教主年纪到了,那流芳宫宫主听闻也是个沉鱼落雁的美人,虽然性子是急躁跋扈了点儿,可她确实喜爱你,定会听你的话。教主不如先去见见?” 左闲在这些事情上没什么主见,也跟着点头。 于畅景看着他俩,欲言又止。 三人是一块儿长大的,小时候还一起挤在泉水里洗澡,一起掀过流芳宫弟子的裙角,一起偷过厨房里的东西吃。现在三人坐在同一张桌子上,并无尊卑之分。于畅景知道若是这世上有人可以全心全意信赖,除了面前的两位,天地间就再也没有了。 “我……我这趟出去,遇上了一个人。”他说。 游飞雪和左闲的眼睛同时发亮,一个问“好看么”,一个问“什么人”。 “一个……正道里的人。”于畅景一点点地说出来,“我……我十分挂念他,现在要我立刻往心里放一个女子,我做不到。” 左右护法面面相觑,左闲说:“教主犹豫什么?正道又如何,你若喜欢,我便给你抢过来,等拜了天地行了房,她就是你的人了。这静池山她还能逃得出去?” 于畅景想了想:“他武功很好,和我不相上下。” 游飞雪说原来教主你喜欢这样儿的,行啊我和阿闲一起去,定帮你抢回来。 于畅景:“他……是男人。” 左右护法:“……” 当天夜里左右护法又开始打架,从房里打到院子里,从院子里打到山上。教中弟子纷纷起床围观,众人一边看一边在旁边学两人的招式,讨论着这回用了什么新的功夫。 于畅景一个人站在院子里,见护卫和侍女都一脸期待,挥挥袖子:“去看吧。” 人很快就走光了。他独自在院子里走了几圈,坐在亭中,摸了摸那茶壶。是温的。于是自顾自倒茶来喝。 远远地听到游飞雪暴怒的吼声:“也要怪你!是你教坏他的!谁让你每天没事就跟他谈论什么断袖分桃!” 左闲被打得毫无招架之力,只能边躲边反驳:“你也有责任……你不是常在畅景面前亲我……哎哟!” 弟子们爆发出一片叫好之声,纷纷鼓掌。 于畅景心想其实不是你们的错,谁都没有错,是自己不对。但左右护法显然听不下去,两人都认为问题出在自己身上,从晚饭开始就一直在他身边叨叨叨。 不知方振现在在做什么。他惆怅地想。 此时的方振正在山下吃烤鱼。 静池山脉高耸绵长,山峰众多。方振白日里走了一段路,打个唿哨把鸽子招过来给师父写了封信,继续前行。一开始他还故意循着于畅景留下的马蹄痕迹往前,但后来山路上长满杂草堆着石块,看不到足迹了。 “你为何没有一个狗鼻子?”他拍拍马儿的脖子,只好自己径直去寻路。 云霄谷十名弟子,能到达这里的不知有多少个。方振走累了就学着于畅景教给他的,削树枝去插鱼。山上溪流不少,似乎都是山顶积雪融化而成,水中鱼儿又肥又鲜,被他烤得脆香。 鱼还剩最后一条时,方振抬头盯着溪水对面的树丛。他将自己的剑抖搂出来,放在手边。于畅景不在了,若是碰到别的魔教弟子,他不会留情。 然而树丛里钻出来一个头发蓬乱的女子。 方振:“?” 女子:“大侠救命!!!” 说着扑通一下跪在地上。 女子自称是住在这山里的人,丈夫被魔教抓去放羊了,自己三番五次受魔教弟子欺侮,这一日又被那些混人找上门,实在忍受不住,便逃了出来。 方振打量她一番,女子哭得梨花带雨,一张姣好面容上泪光点点。 “你吃点东西吧。”他把鱼扔给那女子。 女子千恩万谢地接过去,吃了一半,眼光一直在方振脸上和身上流连。 方振:“你家在何处?我送你回去,帮你把魔教的人打发走。” 女子嘤嘤哭着要往他怀里扑,手上还紧紧抓着半条烤鱼。 “大侠……嘤~不如就让奴家跟着你吧……回去还是被欺辱的命,你若不带奴家走,奴家不如死在这里算了,嘤~” 方振:“那你死吧。” 女子:“……” 方振:“我是没见过逃命的穷苦人家女子,身上还有这么多香味的。” 女子嘿地一笑,猛地站起往后跃了几步:“装什么正人君子,见到好看姑娘就主动献殷勤,哼,心里装着的不都是那档子事儿!” 方振伸手:“我不是正人君子,我不献殷勤啊,你把鱼还我。” 那女子坐在一旁,悠哉悠哉地吃鱼:“大侠,你别横,软筋散闻起来,还香不香啊?” 方振一惊,果真发现自己手骨酸软,力气不济。 女子见他中了招,慢悠悠走过去,在他衣裳上擦了擦手,顺便在他怀里摸了一通,把银两都掏了出来。方振又恨又怒,心道这人肯定是魔教的女弟子,只怨自己太过托大。 把钱都摸走了,那女的坐在他身上开始脱衣服:“别急啊,姐姐跟你乐一乐。哎哟这张脸这胸膛,静池山上能和你比的也就那游飞雪了。看你是个雏儿,让姐姐教你什么叫极乐之境啊。” 她嘿嘿笑着,剥了方振的衣服,这时突然看到方振手边的剑。火光中,刀鞘上“云霄”两个大篆十分醒目。 女子一愣,随即惊得大叫,也顾不上自己衣衫不整了,慌得掉头就跑,留着个几乎快被剥光的方振躺在地上。 方振没力气说话也没力气移动,心里一阵怨气翻来滚去,出不去。 渐渐有雨落下来,又冷又湿。 马儿早跑到别处避雨了,方振只好闭着眼睛,默默运转内力想将那软筋散逼出去。 不知雨下了多久,总之他还没能动,突然听到有人正慢慢走过来。 一把伞撑在他头上,圆眼睛的男人惊讶地看着他。 “你、你怎么了?” 他将方振拖到山崖边上能避雨的地方,翻翻方振的眼皮,顿时了然:“你也中了流芳宫妖女的毒,哎,这软筋散没别的用处,就让人浑身无力,容易说些真话而已。” 方振紧紧咬着牙,看着那年轻男人身上的衣服。那才是魔教弟子的服饰:背上有静池二字,衣前绣着静池山的画像。 那男人为他穿好了衣服,又去帮他拿武器。只是在看到剑上文字时,和那女人一样吓得将剑都丢掉了。 方振默默看他跑走了,心想魔教的人怎么都……有点二? 你的伞还在我这里呢。他想。 第9章 那圆眼睛的魔教弟子被云霄谷的标示吓得魂飞魄散,一溜烟地跑回静池山,把“正教中人打到静池山脚下啦”的消息一层层地递了上去。 消息太过可怕,把仍在雨里啪啪啪打得热情万分的左右护法都惊动了。两人湿漉漉地从树上各自跳下来,也不看对方,大步走向前厅。 于畅景已经坐在了前厅,两人抵达时,那魔教弟子正被带进来。 弟子细细地说了自己怎么碰到的那个人,又说那人被流芳宫妖女的软筋散害了,现在浑身无力,任人鱼肉。待他说到那年轻男子容貌十分俊美,那把剑上还有“云霄”二字时,于畅景立刻站了起来。 他声音都在发抖:“他……他……” 但方振身上确实再也没有别的可以辨识的东西,他便问了那人的衣着打扮。弟子见到方振时方振被人剥光了半条身子,衣裳被雨水泥水弄得污浊不堪,哪里分辨得出颜色和纹路。弟子说得不清不楚,于畅景心里不安,干脆取了蓑衣,手里拿了把伞就往外走。 游飞雪咚地落在他面前:“教主且慢。” 于畅景知道他要拦自己,开口不然他继续往下说:“飞雪,我去去就回。若是他我便将他带离静池山,若不是……” “管他是不是,先一刀捅了。”游飞雪挡在于畅景身前,“教主,这人不能留。” “你怎么说话的,你今晚嚷嚷多少句捅捅捅了?”左闲心里还窝着气,开口毫不客气,“去看看又怎么的了?每年那么多没钱没物的正道中人在沙漠里等死,我们都救了多少了?不就多救一个,你纠结什么。” 游飞雪根本不理他:“教主,你应当明白,这个人不简单。” 于畅景皱起眉头。 “你说你和他在玉郎峰分开,他居然只用了一个白天的时间就走到了我教巡逻的范围中。教主,这是个很可怕的探子。”游飞雪说了一半,眼前突然一花,于畅景已经绕过他,出现在院子门口了。 游飞雪:“教主……我教你这招清风过不是让你对付我的!” 他跟左闲打了一晚上,现在可使不出这轻功了,只好眼睁睁看着于畅景穿上蓑衣跑了。 于畅景休息够了,又回家吃了顿饱饭,还得知了方振正软在地上等他去救,内力运转开来,身形真如一道清风在密林雨幕中穿过。 方振在地上躺得无聊,已经把那软筋散给逼出来了。他擦擦手上逼出来的毒血,跳起来扭腰扭胯。正准备去捡了自己的剑和行李时,突然听到有人正快速接近。 他心中一惊,心知定是那魔教弟子叫来的帮手,不免暗骂:以为那魔教弟子是个好心人,结果是自己对付不了,跑回去找帮手了。他从地上抄起两片薄薄石片,蘸了地上的污血当做暗器,又躺了回去,装作呼吸粗重的样子,等那个魔教帮手自投罗网。 于畅景走得近了,立刻认出那是方振,一颗心总算放下来。他将手里的纸伞打开,并不打算和方振多说话,只想给他留个遮挡风雨的工具,再为他将软筋散化解。至于人要不要赶出去,他倒是没有右护法那么多的想法:静池山若是那么容易就能上,正道人士早就将它踏平了。 他鞋底泥泞,脚步声十分沉重。走到方振身边,看到方振正侧躺着背对自己,他便将伞放在他脑袋旁边,拍了拍他的肩。 方振猛地转身,手底窜出两片漆黑风影。 于畅景从未想到方振会袭击自己,下意识地抬手格挡。石片打在他手上,锋利边缘斜斜掠过,将他手心划开一道伤口。沾着血迹的石片旋转着擦过他脸颊,在眼角又留下一道擦痕。 他站立不稳,退了几步。被石片割断的系带松开,头上斗笠便掉了下来。他一头长发尽被淋湿,雨水浇透蓑衣已经灌进衣裳里,连肌肤都是冰凉的。 方振半跪在地上,看到站在瓢泼大雨里惊愕看着自己的于畅景,心头大惊:“于大哥!” 于畅景又气又怒,膝盖突然一软,往前扑倒在方振怀中。 那药对于畅景的影响不大,他只是突然间无力而已。方振抱着他把他拖到干燥地方,万分尴尬。 “于大哥……对不住,我不知道是你。” 于畅景闭眼运功,心中又涩又苦。右护法说的话是有道理的,他和左护法打打闹闹这么多年,果然比自己更懂这些事情。他后悔自己过来了。 石片划开的口子混着雨水,隐隐地疼。于畅景攥紧拳头,血一丝丝地汇聚在掌中,终于还是滴了下来。 方振起先只注意到于畅景眼角的伤,凑近了去看。 这人眉眼生得还挺好看。方振莫名其妙地想,睫毛那么长,会不会不舒服呀? 他伸手碰碰于畅景眼角的伤痕。于畅景不愿意他碰,抬臂将他挡开了。方振正要说些什么,这次才突然看到于畅景手里的血。 他连忙拉过于畅景的手细看。于畅景正在逼那软筋散出来,想抽手时却看到方振跑了出去。片刻后他带着自己行李和剑回来,找出件干净衣服刺啦刺啦撕了,给于畅景料理伤口。 于畅景又很没骨气地心软了。身体仍软着,于是干脆靠在壁上,也不急着运功了,权当陪方振坐坐。 方振给他弄干净那伤口,一边包扎一边问:“于大哥,我现在觉得,你们魔教的人其实也不全是奸恶之徒。” “噢,是么?”于畅景应道。 “你就不说了,还有刚刚那把我从雨里搬到这里来的弟子,也是个心善之人。” 于畅景不服气了:“为何我就不说了?你不说,我如何知道你是怎么看我?” 方振抬起头,见他不生气了,自己心里也豁然开朗,大大松了一口气:“你自然不必说,定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 于畅景以为他会说些更好听的,结果来句顶天立地。他不太喜欢这种形容,但好歹是句夸人的话,也只好没声没息地接受了。 这一顿包扎下来,似乎再没气可生。雨仍旧很大,于畅景心头有些茫然,想赶快回到静池山的想法好像也被这绵密无端的雨给浇没了。 这时方振在一边很好奇地问他怎么来的。于畅景所穿的服饰跟寻常弟子差别很大,他瞒不住,就说自己是个小队长,正在山上活动,突然听到有正道人士受伤,所以就下来了。 方振想了想又问:“那你说,你们教主知不知道我在这里?” 于畅景:“……” 方振:“知道么?” 于畅景:“知道的。” 方振觉得有些棘手,毕竟已经惊动了最难缠的人物。他靠在山壁上看看于畅景:“于大哥,魔教的人都跟你似的么?” 于畅景:“我怎么了?” 方振说你挺好的,看不出是个魔教的人。于畅景问他什么才算是魔教的人,方振说的那些令他发笑:无非是正道中人常常说的那些奸淫掳掠杀人放火之事。 “我们不做这些事。”于畅景说,“我教在静池山安家已经一百多年。静池山与你们中原隔着那么远的距离,还有那么难走的沙漠,我们跑去你们那边杀人放火,不嫌太折腾了?” 方振说但你们野心大啊。 于畅景笑道:“能将静池山脉弄清楚,把角角落落都走遍已经很不容易,我们的野心现在装着静池山,已经很满了,放不下别的东西。” 他说的话并不有力,所说的内容也完全没有任何佐证。但奇怪的是,方振一下就信了。 他不会骗我的。方振心想。 他拿块石头在地上划来划去,抬头问于畅景:“这是你的想法,还是你们教主的想法?” 于畅景回避了这个问题:“你觉得我们教主是个什么样的人?” “这个啊,美人呗。”方振说,“谁不知道魔教右护法游飞雪容貌俊美,但魔教教主更是天人之姿。听说魔教里论功夫排位,也论容貌排位。那教主定比游飞雪更好看,不然怎么当得上?” 于畅景:“……是么。” 方振想了想又安慰他:“于大哥,你别气馁,这长相是爹妈给的,谁都没法改,好不好看吧都是一回事。你好好儿地当个小队长啊什么的也就行了,安全。” 于畅景:“……” 他挺想揍这个人的。 雨声哗哗,方振似乎仍觉得尴尬,坐了一会儿主动又提起话头。 “你们教主到底长成什么样?” 于畅景无语,随口说可好看了,好看得不得了,天上地下就那么一个,简直能令五岳失色,三山崩塌。 方振嘿嘿地笑,十分好奇的样子。于畅景扭头看雨,在微光里露出湿衣中白净匀和的颈脖。湿透的黑发贴在他脖子和胸前,方振伸手去帮他拨开。于畅景扭头瞪他,两人顿时靠得很近。 然后两个人的脸同时噌地红了起来。 方振结结巴巴地说:“你、你们教主,好不好打啊?我我我我打得过吗?” 于畅景很轻很轻地叹了一口气:“你打得过的。他可不舍得揍你。” 方振觉得于畅景说话的声音实在太温和太好听了。他手指在于畅景的头发上绕来绕去,想要再问些什么,但一时间什么都想不出来,只盯着于畅景眼睛里那个小小的自己。 第10章 于畅景盯着他不出声。方振很轻地说:“于大哥,你眼睛可好看了。” “是么?”于畅景不太在意地应着,“但我可没有游飞雪那么好看,也没有教主那么美。” 方振:“他们再美我也不认识啊。” 于畅景:“那你若认识了呢?” 他说话又轻又柔,气息暖风一般拂在脸上颈侧,方振觉得莫名地有些热。 “认识了也不怎么样。”他说,“他们也没你跟我那么好。” 于畅景一直盯着他,看出他眼神略显迷茫,慢慢靠过来的身体温度也升高了不少。 下山之时游飞雪追不上他,跟着后面骂他用清风过对付自己是不仁不义,其他弟子倒是跟在后面吼了几句有用的。比如那软筋散不能强逼,流芳宫妖女在那香粉里还放了催情的玩意儿,有人还好心地问教主我这儿的画像您要不要。 春药毒药,对于畅景大都没有用处,他逼出来也就逼出来了。只是可怜方振一入静池山地界,就接连中了两次毒,还两次都是春药。于畅景低头看他胯下,已隐隐顶起一块。 方振自己也觉得不太对劲,但又特别喜欢于畅景又冷又湿的身体,一直往他身上靠。 ……静池山果然是正道人士不该来的地方。于畅景想。 “方少侠,你又中毒了。”他说着有点想笑,“你别动,歇着,一会儿就好。” “我知道……”方振放开了他的头发,抹抹自己发烫的脸,“不太好。” 于畅景没试过流芳宫的毒,也不知道这东西和左护法做出来的那些相比,哪个更凶险恶毒。方振一直还保持着清明,但那清明也是混沌不安的,手指一直牵着于畅景的衣角。 于畅景在原地呆坐了一会儿,咬咬牙,转身对着方振。 反正已经做过一次了。他想。 “得罪了。”于畅景说。 他伸手将方振腰带解开,探了进去。 手中那物和先前相比,似乎又略有不同,更热更烫,也更结实。于畅景没了当时在溪中的旖旎心情,只垂头盯着方振肩上衣服的一处破洞,手里节奏清晰地动个不停。 好像自己赶过来,就是为他做这回事似的。 一片好意,匆匆忙忙,迎接自己的是带毒的石片。于畅景想到这事心里就难受,但也怪不得方振。在静池山上,他孤零零一个正道少年人,不那样警惕一些,只怕早被流芳宫的人吃了。 手上动作略略加快,于畅景能感受到方振的身体绷紧了。 “好了,快了,你……” 他声音突然中止。 方振凑过来,亲了亲他眼角的那道浅痕。于畅景浑身发颤,几不可动。 眼角湿润了几分,是方振伸舌舔舐。“对不起,于大哥……”他被情欲挑拨得沙哑沉重的声音,如古旧的琴弦,一字字击在于畅景心里,“累你受伤了。” 于畅景的手也僵住了。他心头一片迷茫,像是欢喜,又隐隐地存着悲哀。 方振似是不耐,自己也伸手盖在他指上,催促他移动。 于畅景扭头看方振,却见方振又一次靠了过来。这次却是准确万分地,贴上了他的唇。 这瞬间天地间的雨,二十多年来的雨,仿佛同时在他耳边倾倒。巨大的、震耳欲聋的心跳声令于畅景一下失去了判断力,任由方振缓慢挑开他的唇,将舌尖深深探入。 两人的手都停了动作,刚刚喷出的液体沾在指缝,黏腻不适,然而也无人再管。 唇舌缠斗已经夺去了两人绝大部分的注意力。于畅景闭着眼睛不敢睁开。方振生涩地挑拨他、逗他、撩动他,喘息声近在咫尺,令于畅景沉迷。 他想要好像不是这些,但,但这些也不错。 方振的头发是湿的,水分丰润。于畅景纤长手指插在他发中,又缓缓滑到他颈后,猛地将人压向自己。 这一场突然的吻,令两人都气喘吁吁。 方振也没有抬头,不知是羞涩还是惭愧。他看了看自己满手的浊液,愣了片刻,伸手去掀于畅景的衣服。 “你……”于畅景一惊,忙压着他的手。 方振却十分坚决:“我也可以帮你。” 第11章 静池山上有妾侍,于畅景和她们来往不多,一来是因为教中事务繁忙,二来是因为自己那种念头也确实不强烈,三是这两年来因为收入问题,魔教陆陆续续遣散了许多人,今年开年,最后一个妾侍也哭哭啼啼地揣着银两挂着包袱走了。于畅景平日练功已发泄了精力,许久没有再被被人碰过那敏感之物,方振的手才一触到,那物立刻就昂起了身。 他万分尴尬,牢牢卡着方振的手腕:‘‘不必……” 方振不跟他说话,直接上来就堵了他的嘴,把于畅景反驳的念头都吃没了。 于畅景在愉悦之中隐隐觉得方振吻他的时候有些强硬,但这念头很快就被他抛到了脑后。雨水的声音太大,好像把他心里一直小心翼翼把持着的某条界限也冲去了。他握着方振的,方振握着他的,手指相叠处,两根粗硬的阳物贴在一起摩擦,两个人似是牢不可分地吻在一起。 阳精泄了几回,方振那根才略见疲软。他脸色潮红,兀自摸着于畅景的腰不放,像是发现了某种心爱之物,又温柔又迷恋地抚着。于畅景被他摸得浑身不舒服,把他的手拉开了:“好了。” 他将刚刚故意丢弃了的理智捡回来,尽力保持脸上神情严肃正常:“刚刚只是些非常手段,方少侠……唔,方振!” 方振又扑上来亲他,一双眼睛早没了那种被情欲所控的混乱,竟是带着几分笑意。 “于大哥,我带你走吧。”方振把于畅景推到墙上,手掌贴在他脸颊,轻声道,“你离开静池山,不做魔教人了,如何?我带你回云霄谷去,一辈子也不会有人知道你是什么来历,我们可以住在一起。我自己有个小院子,在山腰上,早晨可以看到满天的霞光,晚上还有萤火虫,很漂亮。我带你去好不好?” 于畅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耳边嗡嗡响,尽是方振刚刚说的三个字:一辈子。 他按着方振放在他脸上的手,方振见他有了回应,笑了笑。 于畅景心里却在想,正道人士……都这样简单轻易就许诺了么? “为什么?”于畅景按下心头震动,尽量装作轻描淡写地问他,“因为我们刚刚……刚刚做了那回事?” 方振说也不全是。“你这样的人,不要跟魔教混在一起了。”他说,“不会吃亏么?你一副不懂玩心机,也特别好说话的模样。” 于畅景脸又红起来:“你讲话归讲话,手不要乱动。” 方振撩拨着他已经软垂下来的那根,完全没将于畅景的话听进去:“那你答应不答应?” “不答应。”于畅景那根又被他摸到硬了,直挺挺地立着,“我在静池山出生,在静池山长大,又……又有这么多好友在这儿,让我舍了这些跟你去云霄谷,不可能。若我说让你离开云霄谷的师兄弟们来我们静池山住下,难道你又会答应么?你……你不要摸了,方振。” 方振身上药力还有些剩余,将于畅景抱紧了压在壁上,也不再提云霄谷,只互相又抚慰起来。 此时静池山那边也是大雨倾盆,下个不停。 游飞雪站在窗边很忧愁地看雨,桌前几张墨汁淋漓的纸,画的都是他自己。他将笔尖伸出窗外,点了点那棵开满花的树。花瓣上留了一道墨迹,又被雨水立刻冲走了。 左闲站在廊下看他,一侧肩头被雨水打湿了。游飞雪看看他,面无表情地转过去。 “别气了。”左闲见他一副要关窗的样子,忙窜到窗下一跳,踩在了窗框上拉着游飞雪,“教主是个倔人,你不知道么?” “我知道,你也知道啊!”游飞雪将笔一摔,回头怒道,“既然知道他倔,就把人给我拦下来,你还在哪儿帮什么腔?” 左闲见他逼近了,气势汹汹,忙往后仰身躲开他。游飞雪以为他要摔下去,立刻伸手把他拉过来。左闲干脆就跳进了窗子,顺势抱着人亲上去。 游飞雪被他亲得没脾气了。 “飞雪,别生气了。我一会儿就下山去,去把教主找回来。”左闲抱着他吻了一会儿,手悄悄顺着他背脊往下溜。 窗砰的一下关上了。 静池山山脚下的弟子们在大雨中无所事事。流芳宫妖女个个爱惜妆容,也不会在这样的雨里跑出来。巡逻了半天,正要坐下来歇息,抬头就见到唯一的一条路上走过来一个人。 那人手里持着一把雨过天青色的伞,一身靛蓝衣衫,在风雨里走得不疾不徐,闲庭信步。 “乔大夫!是乔大夫来了!”弟子们都认得这大夫,忙一个个奔出来跟他打招呼,“乔大夫这月怎么来得这么早?” 乔清略略将伞抬高,露出一张清雅温和的笑脸。 “来找你们家教主玩儿呢。” 半个时辰后,他已坐在前厅里悠然地喝着碧螺春。他品了一会儿,皱皱眉。这碧螺春还是他送给于畅景的那一些,喝了许久都没喝完。下次不送了……乔清心想,简直牛嚼牡丹。 游飞雪和左闲走进来,乔清大咧咧地抬抬手,架势十足,算是打过了招呼。 “……哟,不好意思。”他仔细打量游飞雪和左闲的脸色与神情,“打扰两位行房了。” 左闲:“……” 游飞雪:“……废话少说。” 乔清笑道:“为表歉意,一会儿给两位护法送点儿我自己亲制的香膏,滑腻幽香,效果极好。不收钱,这回真的不收钱。” 游飞雪不理他的胡扯:“来干什么了?” “找你们教主玩儿呀。”乔清说,“……好,哎,别扔东西呀右护法,你这脾气,左护法如何受得了。” 左闲把游飞雪按住不让他往乔清身上扔东西。 “你别再乱给左闲什么古里古怪的药!”游飞雪气得头发都扬了起来,“教主不在!你走吧!” 乔清却没动:“他去哪儿了,把他叫回来。” 游飞雪:“我们怎么知道教主去哪儿了。” 乔清脸色一肃:“快将他找回来,他的病可能要发作了。这天气……他顶不住的。”--------- 今晚再见! 两位护法都是一惊:“怎么回事?你上次不是已经为他诊治过了么?” 乔清告诉两人,于畅景在清水客栈逗留的几天里,饮食和起居都没有任何问题,问题却出在这场大雨之中。 “他体内热毒受不得刺激,对气候十分敏感。热毒多年来已经侵入经脉,在大燥之后遇上大湿,极容易发作。”乔清为于畅景诊治数年,这次是牵挂着他的身体,才冒着大雨独自过来。 游飞雪想起这人平时又小气又爱干净,若无一匹雪白的马儿外加一件当季最受欢迎的披风,还有于畅景亲笔写的书信,他是不会过来的。他看不得乔清的怪脾气,但于畅景和他关系却非常好,乔清又确实医术高明,腹诽还未诽得完整就消散了。这回见这平日里干净整齐的一个人,衣摆下方和鞋上尽是泥点,发梢被湿气侵透,润润地卷了起来,心里头不免生出一些感激。 “你在这里等一会儿吧。我和左闲去找教主。”游飞雪再不耽搁,和左闲立刻飞身离开,雨具也没拿,两条影子鬼魅般消失在簌簌摇动的林端。 乔清坐了一会儿,心里的焦虑压不下去,干脆站起来四处走动。他走到平日于畅景常坐的椅子前站着,想着那人坐在这里发号施令,或是发米施钱的场景,唇角勾起一丝难抑的温和笑意。 “乔大夫,您吃点东西。”教中弟子端了电信过来,乔清回身,脸上已恢复平素清淡的神情,道了句谢。 第12章 雨没有停的趋势,方振想将帮于畅景穿好衣服,摸到他胸膛,却是热得厉害。 他也热得厉害,但仍压抑着自己,此时忍不住笑了一下:“于大哥,你,你没跟人做过这回事么?” 于畅景把他推开,自己将衣服穿好。他总不能告诉他,自己和倾慕之人互相以手抚慰确确实实是第一次。实际上方振仍想继续,但于畅景却挡开了他。方振身上毒力刚消,是打不过于畅景的,他现在发现这个人其实十分喜欢自己,心里倒是不着急,脸上一直笑嘻嘻。 于畅景穿好了衣服,扭头见到那把伞仍放在外面,便起身要拿过来。 但身体一动,体内竟似有一丝火线从脚下一直燎到头顶,令他浑身一热,力气全失。于畅景立刻扶着石壁慢慢蹲下,手沿着喉间一寸寸往下摸索。 越来越热,烫得可怕。 方振发现他不对劲,忙走过来想要搀扶。于畅景连推开他的力气都没有了,暌违数年的热毒一下子爆发出来,令他不仅失去了力气,想勉强以内力压制时反而喉头发甜,吐出一口血。 “无碍……”于畅景让方振不需着急,“不是病,是毒。” 方振又惊又怒:“谁!谁下的!是你们那教主么?” 于畅景摆摆手,腿脚失了力气,软软地跪下来。他腹中渐渐开始绞痛,忙以手捂着口鼻。但血仍旧压不住似的,从他口鼻中涌出来。方振手忙脚乱地为他擦了一会,仍不见那血有停止的迹象。他点了于畅景的几个穴位,血流的速度稍有减缓。 “于大哥,你别怕,我把你送回去。”方振将他背在背上,让他稳稳趴着,“你们教中一定有药。” 于畅景吓了一跳,挣扎着想要跳下来,但方振已经背着他跃进了雨里。方振捡起他那件蓑衣披在他身上:“你抱着我,别怕,很快就到了。你不要睡,给我指路。” 于畅景尚有力气的双手死死地抓着方振的衣襟,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他又怕,又觉得解脱。 于畅景指的路曲折弯绕,又是在雨中,视线不清,方振十分认真地记下这条路经过了哪些地方。 他从没有忘记过自己此行的真正目的。 这毒说不定就是那教主下的,为了控制手下的人不让他们离开。方振越想越觉得就是如此:不然为何于大哥明明这样喜欢自己,却不肯抛下静池山的魔教人跟自己回去? 雨水扑扑扑地打在脸上,他一开口说话就灌了一口的水。 “于大哥,不要睡。快到了……就要到头了……” 于畅景的脸颊贴在他颈侧,闻言轻声应道:“是的,快到头了。” 路转眼就走完了。方振站在悬崖边上,有些呆愣。隔着一道深谷,雨雾中遥遥耸立着一片青翠高耸的山峰。山峰与此地之间竟是一片空荡,什么都没有。 “静池山,就在前面么?”他问。 于畅景正要说话时,身边林中突然传来杂乱的脚步声,片刻后几位穿着魔教弟子服饰的人钻了出来,手里各持武器,很快摆出个御敌的阵型。 “什么人!”当头的正是当时遇到方振的圆眼睛男人,见方振还背着个不知死活的人,呵斥道,“擅闯静池山地界,所为——咦,教、教主!” 方振一惊,衣衫拂动,已向后跃了几步,万分警惕地审视周围。 但周围却不见再有别的声息。 那些魔教弟子全都一脸焦急地冲了过来,隔着几步的距离,亮出兵器朝着方振:“是你伤了我们教主么!快把人放下!” 方振心想我连你们教主的面都没见过……心中突然一凛,转头看着于畅景。 于畅景也正看着他,眼睛里带着方振陌生的神情,但神色却是前所未有的温和。 他艰难地从方振身上溜下来,这次方振没有再护着他,只是转身惊愕地看着。于畅景扶着石头站立,朝圆眼睛男人招招手:“卢辉,这位是我的朋友,不要伤了他。快,通知左右护法,我在这里等他们。” 那圆眼睛男人冲于畅景行了个礼:“教主,你真的没事吗?若是中了流芳宫的毒,我们身上其实也有些牛黄……” “不,不是。”于畅景加重了语气,“快回去,别耽搁。” 方振僵硬地站在一边,看于畅景吩咐了这个吩咐那个。弟子们没有走过来,都远远站着,忧虑地看着他们明显虚弱的教主。 “你是魔教教主?”方振嘶哑着声音问。 “嗯。” “你是那个,一出惊天地,拂衣万木春的魔教教主?” 于畅景摇摇头:“让你失望了,那是我父亲。父亲确实是天人之姿,我却及不上他半分。” 他蓦地有些心灰意冷,方才的热情与缠绵情意仿似一场梦,陷入得无声无息,结束得也是无声无息。 “令你失望了,对不起。”他低声说。 他话音刚落,两道轻盈人影便落在了崖边。游飞雪和左闲齐齐下跪向于畅景行礼:“教主,乔大夫已经在教中等候。” 于畅景想问乔清怎么来了,又想到那人好像什么都懂,说不定早就算出自己的热毒是要发作的,于是也不问了,只点点头:“我现在回去。” 再不多言,左闲背着他转身跳下了悬崖。 方振大吃一惊,瞬间冲到崖边,便看到雨雾里左闲的身影像是在虚空中奔跑,很快就不见了。 “这……这雾里有桥?” “有一道石梁。”游飞雪走到他身边不住打量他,“我们教主遇上的正道朋友就是你啊?” 方振见他容姿俊美,行为恣意,大概猜得出他就是传闻中的魔教右护法,扭头过去小声道:“我并不知道他是魔教教主。” “是啊,要是你知道了,早就捅我们教主一剑了是不是?”游飞雪手腕一旋,露出一把寒光闪闪的薄刃,“走,往前走。” 方振:“……做什么?” 游飞雪:“你现在到了静池山的地盘,就别想这样离开。我倒是很想捅你几刀的,流芳宫的软筋散有趣么?” 他哈哈乱笑了一阵,刀尖抵着方振侧腰:“走。” 方振只好走上了那道石梁。石梁平整,约有三尺宽,走起来十分方便。石梁表面似是被精心处理过,虽然平整但并不湿滑,鞋底踩过有轻微的沙沙响。 游飞雪轻功厉害,走在他背后竟是一丝声音都没有。两侧雨雾缭绕,将石梁和两个人都包围在内。方振走了一段,忍了又忍,还是问了出来:“他……他中了什么毒?多久了?” “一出生就带着毒呢。”游飞雪说,“多亏了你们正道中人。” 方振眉头一皱:“请勿乱说话。” 游飞雪冷冷一笑:“老教主带着夫人回娘家,遇上了你们假惺惺的正道人士,打不过老教主,便对夫人下手,还是最阴狠毒辣的放毒。那毒也不只是什么制成的,于夫人无碍,倒是全随着血脉一点一滴聚在了夫人腹中的胎儿身上。数月后夫人生下教主来,教主浑身发红,七窍流血,大夫一诊断,才知道他还在娘胎里就被你们害了。” 方振仍想辩解,游飞雪踏步上前,飞快地夺取他手中长剑,抖开那裹剑的布片,露出被雨水洗得干净的剑鞘来。 “教主从他还是一个婴儿开始,每月都要受尽热毒发作之苦。这毒你们下得轻易,却害了一个原本可以好好长大的孩子!”游飞雪举起他那把剑,“云霄,你是云霄谷的,畅景跟我和左闲都说了。我们说云霄谷的人不能近,可他不信!他听说你中了毒,怕你出事,这么大雨了也赶着去救你。” 剑鞘上云霄二字十分醒目,闪着水光。 方振在石梁上不敢乱动,狠狠瞪着游飞雪:“还我。” “你肯定不知道当初给夫人下毒那人叫什么。他当年是正义盟的一个小人物,就因为立了这么一件大功,青云直上,那乱七八糟的小帮派变得数一数二,自己也摇身一变,从一个只懂使下三滥手法的鼠辈变得堂而皇之起来!你不要说你没听过他的名字,他以前叫苏致财,现在叫云崖子。” 游飞雪持刃在“云霄”二字上狠狠一划,抬手扔回给方振,“他是云霄谷的谷主,方少侠,你的师父。” 第13章 于畅景浑身发烫,趴在左闲背上,说话时喷出的也是热气:“乔清什么时候到的?” “没多久,等着你呢。”左闲脚下不停,接连掠过几道关卡。铃铛铃铃地响,一路上的弟子们都纷纷避开。 于畅景不再说话,静静趴在左闲身上,运功抵抗不断突入经脉的热毒。 这从他记事开始就每月发作一次的热毒,按理说他应该已经习惯了,但躯体的痛苦实在难熬。 毒是下在食物里的。 怀胎的女人喜欢吃酸,带着妻子回娘家探亲的男人一路上就买了许多次梅子。他怎么也想不到,不同城镇不同模样的小贩居然都是同一批人。他们早就算好了这行人的路线,早早守在他们必经的道路上。有的人失手了,一颗梅子都没卖出去,为了力求真实就舍弃了这一筐梅子,回头还有更新鲜的。这是一次蓄谋已久的毒杀:梅子从梅树上结出来,而梅树早就吃饱了掺药的肥料,一颗颗果实结出来,青嫰可爱,是一颗颗亟待发作的毒药。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女人没有死。她随身带着大夫给的药品,知道南方湿热,每天都按时服几颗。那慢慢积累的毒素被药力压着,爆发不出来,全都随着血脉一点点进入了胎儿体内。 于畅景出生之后,他爹将他小心抱起,擦尽他口鼻中流出来的血,把小小的婴儿交给了正好来静池山上找教主讨珍奇药物的一个老大夫。那老大夫正是乔清的师父。 乔清的师父和乔清一样是个无拘无束的人,爱钱,也爱新奇的经历。他费劲千般力气将于畅景救活了,但没法根除他体内热毒,一月一次的煎熬无论怎么都省不了。 师父离世之后,乔清便接下了这个任务。他比师父做得更好,成功将于畅景的热毒压制了下去,于畅景已经有好几年没有再发作过了。但乔清仍旧每月都要上静池山一趟,盯着于畅景喝药施针,临走了拐于畅景房里的一些珍奇小玩意儿带走,还有沉甸甸的诊金。 于畅景在左闲背上不知何时已经昏了过去。他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正泡在温水里,乔清坐在一旁分拣草药。 “醒了就好。”乔清把草药都倒进水中,认真看了他几眼,“你的左护法真有趣,那么高大一个男人,居然还会哭。” 左闲暴怒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老子没哭!!!” 乔清笑了一下,转身继续拣草药。 于畅景咳嗽两声,发现自己声音嘶哑,于是干脆不说话了。他正坐在静池山后山的温泉之中,水流和草药的香气大大缓解了他的疲倦和痛苦。骨头仍颤抖着发疼,胸口和腹部的热气也没有消散,但他已经感觉好多了。 “你扎针了?”于畅景哑着声音问。 乔清头也不回:“当然扎了,扎出一堆黑血,你那房间暂时是不能住了,换个地方睡吧。” 于畅景睡哪里都无所谓,他想起以前热毒发作的时候自己要在温泉里泡两三个时辰,这回可能时间还会延长。 “是的,泡一晚上吧。”乔清说着又往水里倒了点东西,“别怕,我陪你。我还带了两本书过来,可以给你讲故事。一本《擒鬼戏》,一本《白山书房夜话》,你想听哪个?” 于畅景:“……都不想听。乔清,我不喜欢听鬼故事。” 乔清蹲在池边笑眯眯地看他:“可我喜欢讲呀。” 于畅景:“……好吧,那你讲。” 于畅景记得自己还很小的时候,常常因为身体发热抽搐而被爹火速送到乔清的师父那边。 那时候他在乔清师父家里呆的时间,比在爹娘身边要长得多。他十分害怕,又因为太过疼痛而忍不住大哭。老大夫不让他爹去看他,说是看多了,于畅景会变得娇气,应当让他自己学着忍耐。老人不让他爹进去,反而撵了乔清进去。 乔清白白净净斯斯文文,坐在桌上盯着浴桶里边泡边哭的于畅景,面不改色地给他讲故事。 先是是一个新娘过桥的时候被河妖抓去吃了,水里漂起两只手脚,然后是两个孩子捉鱼的时候被鱼怪抓去吃了,水里漂起四只手脚。 等乔清终于讲到水里漂起十二只手脚时,于畅景也顾不上哭了。他认认真真地听,想知道乔清还能说出多少只手脚。 一来二往地,乔清和他越来越亲近。两人本来年纪相仿,很快玩到一起去,因而每次于畅景去治病去扎针,乔清总是特别认真对待。师父不在之后,为了找到给于畅景解决热毒的办法,他曾独身一人跑遍无数山水,回来的时候又黑又瘦,却笑着从怀里掏出几个白净小瓷瓶跟于畅景说:我能救你了。 于畅景躺在温泉里,只把脑袋露出来,在持续不断的痛苦之中想起以前的事情,不由得笑了一下。 这世界上他可以完全信任的,数来数去,只有三个。 然而好在还有三个。 游飞雪听左闲说他醒了,忙不迭跑来找他,一走到池边就问:“教主,那方振怎么处置?” 于畅景想了想,在疲倦之中又生出许多无端的伤感,令他觉得自己和乔清故事里说的那些书生很像。书生们明知道自己爱上的是山林精怪,但总是不见棺材不死心。 他问:“人在哪里?” 游飞雪说在客人住的小院子里。他在院子里布了一堆机关暗器,方振没有他带着根本走不出来。“我顺道给他闻了闻我们自己产的软筋散。这人鼻子不错,他说气味还不一样。” 于畅景:“……” 左闲从游飞雪身后冒出来:“他现在可不能走,一走了我们进山的这条路就暴露了。” 游飞雪立刻说:“那就捅了吧。来个对穿,我的刀都磨好了。” 于畅景正想说什么,一直坐在旁边挑草药的乔清开口了。 “右护法这么说不太合适。”他说,“方振好歹也是云霄谷的人,这么对他不太好。” 于畅景心里松了一口气,然后又听乔清接着说了下去。 “右护法难道擅长的是刀?是剑?”乔清笑得特别温和可亲,“方少侠毕竟是云霄谷的人,礼数始终不能缺,免得丢了你们教主的面子。你那些鞭啊棍啊,针啊钉啊,这个药那个毒,我觉得就很合适嘛。” 于畅景:“……” 游飞雪慢慢笑了起来。他现在终于觉得乔清这人确实不错:“说得对。” 第14章 将游飞雪打发走之后,左闲也回到自己的位置继续值守。于畅景所在的这处温泉地势隐蔽,四围十分安静,雨后的山林一片清新,他听到有沉重水珠落地的声音。 乔清继续挑拣药材。他坐在池边,身边十几筐的草药,挑了一会儿抬头看于畅景:“看什么?” 于畅景:“我在想,你为什么要买下那间客栈。” 乔清:“那客栈不错。客栈原先那位掌柜和他夫人在沙漠里遇险,是我救了他们。他们十分感激,将那客栈就这样送给了我。” 于畅景:“……” 乔清见他不信,又补充了一些细节:“我始终觉得不妥,最后给了他们一两银子,算是心中无愧。” 那客栈又大又牢固,又在这地方建了许多年,来来往往都是熟客;况且这地方只有那一间客栈,根本就是财源滚滚,用一两银子就能买下,于畅景不可能信。 “你又骗人了。”于畅景说,“定是你威胁他们,说不把客栈让出来你便不帮了。” 乔清也不反驳,微笑起来:“我是救人。那掌柜的半死不活,一百两银子也无法在那条路上找到一个能救他的大夫。用两条命换一间身外物,他们可比你通透。” “是是是。”于畅景不跟他比口头功夫,懒洋洋地靠着石壁坐在水里。他胸口翻涌的血气已经大大平息,但四肢百骸骨头缝里摩擦而出的痛楚仍是不停。他知道这是药力和热毒正在抗衡,于是尽力聚拢精神,虽然身体仍不免轻轻颤抖,但气息已经稳定许多。 这时他听到乔清慢吞吞又说了一句话。 “那客栈离静池山不是近一些么,我看中它很久了。” “你一个月来一次,近不近又有什么关系?”于畅景睁开眼。 乔清盯了他一会,脸上显出个玩笑似的表情:“那不行,太远了不行。眼看静池山上的果子就要熟了,我放心不下。” “不是每年都会送你一筐么。”于畅景觉得乔清似是个孩子,“你别乱打主意了,去年我的那份也给了你。这果子都是摘了要卖钱的。” 乔清于是不说话了,低头在草药筐子里翻翻找找,找到了就直接扔进温泉中。 等于畅景在池子里吃了晚饭,乔清点了盏灯,像模像样地翻开他的《擒鬼戏》:“来了,我要讲了。” 左闲从外面转了一圈回来,游飞雪过来接替他的工作。听到乔清要讲故事,连忙也跑过来坐着:“我也听我也听。” 于是那水里接二连三地漂起各种人畜的手脚,那桥上的每一位新娘都成了异类的食物。 于畅景听得心不在焉。他看到游飞雪,就立刻想起了方振。 方振被游飞雪强迫着闻了软筋散,身骨酸软地在床上躺了两天。要不是后来药力渐渐散去了,他怕自己会窘迫得需在席上解手。 院子里机关重重,方振也不急着回去,他坐在廊下吃了碗清粥,啃了俩馒头,吃了几筷子咸菜。 “你们魔教,就吃这种玩意儿?”方振食不下咽,“我虽然是俘虏,但好歹还住着个院子,你们不能这样。” 年轻的弟子趴在墙头把饭菜用绳子溜过去给他。游飞雪的毒药和机关都太厉害,弟子们虽然知道怎么走,但谁都不敢走。 “我今天也是吃这个。”那弟子说完想了想,“昨天也是吃这个。” 方振难以相信:“你们就吃这种东西?没有肉么?没有别的菜?” 弟子:“嗯哼。” 方振:“……” 他想,于畅景居然是这么可恶的人?居然这样盘剥自己弟子? 然后那弟子趴在墙头又继续说了下去:“这东西很糟糕么?我们教中上下都吃惯了,今年收成不好,你们正道的人 又老是在静池山这边活动,还给农户散播谣言,大家都不肯交租了。不过教主回来了,应该很快就能吃上好的。” 方振:“……你们教主也吃这个?” 弟子:“有时候吃吧。毕竟教主身体不太好,我们都知道的,他吃的东西跟我们不一样。不过左护法和右护法倒都是和我们一样吃喝。真的,人人都没说啥,就你抱怨多。” 方振:“……那你呢,你为何跟我说这么多话。” 弟子立刻道:“见你好看呗。你若不好看,谁会理你。” 方振冷冷地哼了一声,心道都是一群井底之蛙。他嚼嚼手里的馒头,心想于畅景也会吃这个?他该不会没吃过什么好东西吧?想到这人身上带着毒,饮食应当也是十分谨慎的。 然后想到那毒是怎么来的,方振突然就吃不下去了。 他不是不信,而是不敢信。 自己师傅云崖子的俗家姓名,确实叫苏致财。云霄谷从一个小帮派发展成现在这样,确确实实也是因为云崖子立了一件大功。云霄谷的山里漫山遍野种着梅树,云霄谷的每个弟子都知道,当年是自己的师父用一条妙计,重重伤了魔教元气,导致魔教教主二十多年来潜心求药为子治病,无心再理会旁的事情。 他不知道的是,那毒是下在于畅景母亲身上的,以及现在承受着热毒痛苦的人是他偶遇的青年。 正想着这些事情,突然听见墙头的弟子咚地跳下了地,欢欢喜喜地喊了声:“教主!” 方振手一抖,半个馒头滚落地。 于畅景的声音在院墙外响起,还是那种温和的、没有任何怨怒的语气:“送饭是么?你吃了没有?” “吃了吃了。教主你身体好些了么?”那弟子十分高兴,“桃子熟啦。今儿早上乔大夫还让我带他去摘呢,你放心,最好的那几棵我一直留着,我们都知道你喜欢吃的。” “多谢了。”于畅景的声音里似乎带着笑意,“你先回去吧,我跟方少侠说说话。” 那弟子自然就走了。方振忙从地上把馒头捡起来,拍拍自己的衣服站起,于畅景正好拐进了院门。 第15章 方振手里攥着吃了半个的馒头,身上穿着的还是那天的衣服,脏污不堪。一张脸勉强是干净的,复杂眼神落在于畅景身上,像带着戒备,也带着期待。 其实这个人再脏再污,放在于畅景眼里也是讨人喜欢,天下无双的。于畅景只是很想见他,可见到了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两人面对面沉默半天。 游飞雪对他确实不算好,于畅景决定回去要批评一下游飞雪。 “……你吃完了吗?”于畅景开口寒暄。 方振摇摇头,拿着馒头继续嚼。 继续两厢无语。 方振将个干巴巴的馒头吃完了,把剩下的咸菜拌进粥里一口气喝光。“你为什么骗我?”方振终于将这句耿耿于怀的话问出口。 于畅景对他的开门见山很喜欢,因为他不用再找话题了,松一口气。 “说了你就不会理我了。”于畅景在院子里走来走去,把游飞雪放在这里的机关暗器一个个拔除,“而且说了你会信么?我告诉过你静池山没有金莲蓬,但你还是要来。况且……况且你觉得教主应当比右护法更美,我说不出口。” 方振:“……” 于畅景一根根地收线:“和你谈天很快乐,我也……我也不讨厌你。虽然你我是殊途之人,但我从未想过害你,你知我是静池山上的人,也并不胁迫我。能与一位正道人士这样交往,是于某内心愿望。结交的是你这样的人,我自然更不……不舍得把实情说出。” 他手上缠着线,指间叮叮当当挂着许多枚片状菱形的暗器,站在满院清风暖阳中,平静看着方振。 “那时候你跟我说,要带我到你们云霄谷去,要……要一辈子住在一起。”于畅景眼神有些恍惚,随之微笑起来,“我知你只是说笑,但心里仍是很欢喜的。” 方振别过头不看他,心里有怨怒,有不舍,也有急于解释的不安。 “并不是说笑。”他生硬道,“谁讲那是说笑了?你若见了我那院子,不舍得回来的肯定是你。” 于畅景心里已经想将他放走了,但听他这样一说,那已经决定好的念头又浮荡在半空。 “你到静池山来,真的是为师妹攒礼物的么?”于畅景问他。 方振几乎没有任何犹豫:“是的。” 话一出口,心中怦怦直跳。 于畅景骗了他,他既气且怒。可他仍要将自己的谎话继续维持下去,说到尽头。他害怕于畅景知道自己也在骗他,至于这个害怕是出于什么缘由,他一时还没有理清楚。 于畅景却默默笑着看他。 前一晚上,左闲在静池山脚下掌毙了一位云霄谷的弟子。左闲的功夫厉害,那弟子受不了濒死时的折磨,把云霄谷这次派出十人探路的事情都说了出来,但他死得太快,还没把那十个人的名字说齐。 方振也是这十人之一,于畅景隐隐约约明白了。 他心头当时一片茫然,随后便宽慰自己:一报还一报,你骗了他,他也骗了你,正好合适。 要进静池山很简单,过了石梁便是了。但若将石梁损毁,方振即便带着信息离开了,也绝对无法跨越山间深渊。放他走便是放了一段相思走,走了也就走了,于畅景之前二十多年孑然无牵挂,也照样安然快活地过了下来。 但方振又提起他那院子,于畅景突然之间就不舍得了。 方振是不讨厌他的,那不如就把他囚在这里。静池山很大,绝不比云霄谷寒碜,霞光春水也不见得比云霄谷糟糕。 这念头好像一直蛰伏在他心里,趁着这个机会疯狂地生长起来,再也没法压下去。 于畅景沉默良久,对方振说他自由了。他可以随意在静池山活动,弟子们能去的地方他都能去。 方振闻言终于抬头盯着于畅景:“哪些地方可以见到你?” 片刻后,一直在周围转悠的乔清终于看到于畅景从那个小院子里走出来了,手里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 他气定神闲地走过去,谁料于畅景竟然径直越过他往前,像是没有看到他一样。 乔清一下愣了,忙转身喊了声“畅景”。 于畅景慢慢回头,看到是乔清,腼腆地笑了一下。 乔清眯起眼睛看他:“你怎么了?那姓方的又欺负你?” 于畅景将手里几串游飞雪制品甩地哗啦乱响:“没有没有。” 乔清和他并肩行走:“那你准备让游飞雪什么时候捅他?我昨儿晚上和左闲一起,给游飞雪的千里行又浸了一遍毒,现在毒性还新鲜着,效果特别好……” “乔清。”于畅景打断了他的话,“不会捅他,不会杀他的。我要把他留在山上。” 于畅景目光炯炯,闪得乔清眼睛疼。 “什么?”他一时没法维持平静,声音都岔了,“留着他作甚?腌菜么?” 于畅景想了想,笑了笑。那笑很不一般,里面都是乔清看不懂的内容。 这一日之后,静池山的弟子们就知道,教主有了一个知己。 那知己长得比右护法还好看,但只愿意冲教主一个人笑。那知己很不讨左右护法和乔大夫的欢心,偏偏弟子们很喜爱这三位,于是同仇敌忾,决心也不给教主的知己好脸色;但教主他们也十分喜欢,而那位知己又长得太赏心悦目,弟子们怒视的眼神不知不觉就变了质。 游飞雪发现有弟子将他的画像放在箱底,继而拿着私下流传的方振的画像揣兜里之后,勃然大怒,半夜里抄起自己一兜子毒针尖刀要跟方振拼命。两人在院子里打得乒乒乓乓,最后是游飞雪捂着胳膊退出来,手臂上好长一道口子。 于畅景知道游飞雪伤心了,拉着方振给游飞雪道歉。游飞雪碍着于畅景的面子勉强接受了歉意,暗地里将方振的饮食盘剥得更加厉害。 方振一点都不在意,他天天没事就跟着于畅景山上乱跑,去看弟子们给于畅景留着不摘的桃子,去看啃了圣树之后长得溜肥的羊,跟于畅景学习怎么打猎挖宝,哪里顾得上那几碗清粥几个馒头。 于畅景说不让他走,他就赖着魔教教主找乐子。这魔教和他在师父口里听到的太不一样,方振玩得有了乐不思蜀的意思。他在云霄谷里地位不低,但修炼到了头,功夫练到了头,也不过是一座山头的小当家。他现在跟着于畅景,觉得自己和静池山也一天天熟悉起来了,更觉得以前那些没什么意思。 云霄谷里的人很多,但能和他玩得起来的不多。方振天资聪颖,很受云崖子重视,因而也就很受同门排挤。十个人出来,居然无人愿意与他同路,方振倒也习惯了,不觉得有什么不舒服。只是以前一个人优哉游哉地过,很开心,现在每天能见到于畅景,和他亲亲热热坐在溪边钓鱼,更加开心。 方振觉得,自己就快要叛变了。 第16章 乔清在山上留不久,早就回去了。他临行之前还牵挂着于畅景的身体,又给他扎了一次针,认真叮嘱他不可再受凉,要常常在温泉里泡着。于畅景这一次病发,确实元气大伤,他对乔清是全身心信任的,自然认真遵守他的医嘱。 方振也知道温泉的位置,但他不敢过去。他前几日想跟着于畅景去瞅瞅那能疗伤的泉水,被左闲和游飞雪追着打了半座山。左右护法两人谁跟他单挑都是打不过的,两人也顾不上什么江湖规矩了,看到方振出现在可疑的地方就一起扑上去。左闲打得正大光明,游飞雪则边打边放暗器,暗器上不知淬了什么毒,碰了一次,痒得方振一晚上都在床上打滚。他对两个护法从此敬而远之,看到游飞雪的头发梢儿就立刻转身逃窜,直奔于畅景身边。 他脸皮厚,赖在于畅景身边的话,谁都奈何不了他。 靠近不了温泉,他就在于畅景回去的必经之路上呆着,随身拎着一根鱼竿钓鱼。 这日他正一边在树下垂钓一边打瞌睡,忽听头顶传来簌簌声响,抬头时看到于畅景坐在树上,低头笑着瞅他。 “钓上了几条?” 方振忙将鱼竿拎起。鱼饵已经被吃了,剩个光秃秃的吊钩。 于畅景哈哈大笑,枝叶乱抖。 方振从未见他这么开心过,心里莫名其妙也觉得高兴。于畅景跳下地,从饵盒里抓起条虫子穿在钩上,拿过鱼竿坐在方振身边:“钓鱼是要静,但静到睡过去,未免也太怠懒了。” 方振唯唯诺诺地点头。于畅景身上带着很好闻的气味,脸色平和红润,他悄悄凑近,手贴手,腿贴腿。 于畅景看看他,没说话。 方振胆子大了起来,把脑袋搁到他肩上,笑着说:“于大哥钓技高超,我是及不上的了。今天你钓上几条,我就烤几条给你吃。” 于畅景笑了,嘴角轻轻勾起,眼里带着专注神情。 方振与他靠得极近,看这人这样温柔地盯着自己,心里猫抓似的痒,忍不住凑上去亲了亲他的唇。 那个雨天的模糊记忆又清晰起来。他抓着于畅景拿鱼竿的手,低低说“于大哥,你的手莫抖”,温热气息在两人唇间滚荡。于畅景没有推开他,任他抓住自己的手。鱼儿应是咬钩了,但谁也顾不上,两人吻得难分难解,靠得越来越近。 天边远远滚来几个雷。方振猛地想起于畅景之前淋雨的情况,不知他恢复得如何了,忙让开了提醒道:“是要下雨了。” 于畅景看着他,笑笑:“是的,下雨了。”他将鱼竿放下,猛地站起揽着方振的腰往一旁跃过去。 方振还未反应过来,于畅景已经将他带入了一处山洞之中。洞口开得隐蔽,又被垂蔓遮了大半,方振三天两头从这里经过,竟是完全没有发现。他愣了片刻,只见于畅景站在自己面前,将束发的玉簪拔了出来。 他一头黑发纷纷散下,衬着昏暗光线中一张泛红的脸庞,看得方振心跳。 于畅景主动将他推到洞壁,不由分说地吻上去,手探入方振胸前衣襟。 以下内容需要积分高于 1 才可浏览 方振被他的举动吓了一跳,但完全没机会问于畅景。于畅景的手指向来灵活,已将他腰带扯松,往下握住了他半硬的阳根。方振浅浅地呻吟了一声,于畅景的舌头伸进他口中,与他的那根缠在一起,是赤裸裸的挑逗。 雨果真下了起来,水滴被蔓藤挡了,在洞外沙沙作响。 方振那根经不得于畅景灵活的搓弄,已经在他手里泄了一回。于畅景指间尽是粘腻滑液,方振突然攥着他手腕,说:“于大哥,你怎么了?” “……方振,我想和你做这样的事情。”于畅景低声说,“每天都想,每一刻都想。从你我在客栈中相遇开始,我就想着,要和你做这事。” 他声音发颤,将满手阳精都涂在自己后庭:“你们说我们荒淫无耻,大概……确实是荒淫无耻。” 话音未落,方振抱着他飞快旋身,已压着他轻轻倒在地上。 方振的眼睛在洞内晦暗光线中依旧亮得让人心惊:“像我这般的正道人士,其实,也是一般荒淫无耻的,于大哥。” 他揩了于畅景手上残留的黏液,褪了他衣裤,抹在于畅景胯下已经硬热的那根上。 “方振。”于畅景伸手摸他沁出薄汗的脸,“不是我教坏了你?” “不,自然不是。”方振掌心在于畅景的龟头处摩擦,看这人皱眉颤抖,压低了声音道,“世间还有许多坏事,我们要一起学的。” 于畅景从未试过与男子欢好,方振却是在云霄谷之中,听师兄师弟们说过的。他勾着于畅景泻出的滑液,满满堆在指尖,将他后.穴微微撑开,手指送了进去。 那后庭外的白腻之物有他的,也有于畅景的,这事情令他浑身发热,胯下那根又硬硬地翘了起来。 于畅景被他手指抽送一阵,初始的不适渐渐消失,别有一种酥麻从下.体窜上。 方振也不知是从哪里听来那么多见不得人的话,他一根根地将自己手指放进去,又一句句小声地跟于畅景说话。于畅景满脸通红,无法反驳,所有的感觉都集中于穴中,只能徒劳地伸臂抱着他亲吻,干脆将他的嘴堵上。 待那处温热湿软了,方振一边抹去于畅景额上汗水,一边将自己那根慢慢顶了进去。 于畅景重重抓着他,不断喘气,竟是被那粗硬的异物顶得发疼。 方振低头吻他,十分温柔耐心地将阳根一分分抵入深处。 “难受么?”他见于畅景皱着眉,有些不安。 于畅景摇摇头,摸着他背脊,缓慢地呼吸换气。难受是难受的,但他不愿说出来,怕方振在意或为难。方振知道他心里所想,身下便不敢动,搜肠刮肚地回忆师兄跟自己说过的秘诀。 两人谁都不敢动,但呼吸急促,那满满填在于畅景体内的阳根仍是随着这似有若无的动作,在软滑肠壁内轻轻蹭动。 方振越发觉得难耐,眼睛熬得发红,不住地低头吻于畅景的唇和胸口,舔他颤立的乳首。 “动……你、你动一下……”于畅景的手指伸入他浓密黑发之中,用发颤的声音说,“我不疼。” 第17章 方振这才极慢地移动起来。硬热器官擦过软湿内里,不知碰到了哪处,于畅景突然颤抖,喉间吟出模糊声音。 他胯下软了的硬物被方振握在手里,上下捋动,又渐渐硬了起来。这次和以往又全都不同,那顶端的裂孔中竟缓缓流出无色液体,沾湿了方振的手。 “方振……方振……”于畅景只觉得这愉悦令人恐惧,紧紧抓住方振手臂。身下的抽送并未停止,反而因为甬道渐渐得趣松动,是越来越快。方振听自己师兄说过这事情趣味在何处,他不愿让于畅景不舒服,回回顶送都朝着方才令于畅景颤抖的那处去,又深又重,撞得身下躯体发热发颤。他每每擦过那处,于畅景便缩了缩身子,是不甘不愿地被快感所激的模样。紧缩的肠道将他阳根缠住,又是另一种无边快活。 方振抚着于畅景的脸,湿润手指伸入他口中。于畅景躺在自己凌乱的衣物之上,双眼蒙了水光愣愣看他,将他手指含在嘴里,随着身下的抽送频率一吞一吐。方振头脑发胀,一手托着于畅景臀部令他更为贴近自己,阳物在内里狠狠冲撞。 于畅景死死扣住他手臂,汹涌情欲像一把暗火,烧得他头脑糊涂,口中也不知说出了些什么话。后头快活无比,前面却始终差了一截,想要到顶了却始终上不去。 “方振……啊……帮、帮帮我……” 方振却起了坏心眼,拉着他的手往下:“畅景,你自己来。” 于畅景听他这样直接地叫自己的名字,不由自主地顺着他的说话去做了。修长手指套弄着自己硬邦邦的阳物,那物随着方振的抽送在掌中不住跳颤,很快他便低喘着泄了出来,浓稠白液溅上他赤裸胸腹。 方振也停了片刻,见于畅景仍是失神,俯身温柔亲吻他鼻尖唇角,身下缓缓又动了起来。 于畅景被顶得异常难受,想要推开他,方振却牢记着前辈的说法,不住安慰:“没事,很快就又快活了。” 他一下下都动得极慢,实在地顶着于畅景腹中酸麻的那个位置。于畅景难受了片刻,后头又渐渐生出别的快意。这一回竟是比前面更甚,那说不出的愉悦仿佛透入四肢百骸之中,令他爽快得酸软无力。 “方振……”他模糊不清地喊着方振的名字,像是要寻求安慰。 他阳根又挺翘地硬了起来,几乎要贴着下腹,尿孔中一股股涌出白液,顺着茎身滑到皮肤上。 “你又出来了。”方振笑了一会,“于大哥,舒服么?” 于畅景拼命睁着眼睛想要看清楚他。两人都大汗淋漓,方振额前发梢上有水珠滴落到自己眼皮上。咸涩汗水溜进了眼里,又涩又疼。他闭了眼睛,又将方振抱住:“快一点……舒服、舒服极了……啊……” 他在这天地间的大快活里,才敢抛去所有外事,真真切切地相信方振是喜爱着他的。 一场情事淋漓尽致。 方振让于畅景坐直了靠在山壁上,张开腿为他清理。两根手指插进去,将那处微微撑开了,滑腻的液体才缓慢在呼吸的作用下,顺着他手指淌出来。 于畅景也不觉得有多么羞愧,更无耻的事情都已经做过了。他把方振凌乱黑发拨到耳后,贴过去亲吻他脸颊。方振转头和他浅浅地吻在一起,酣畅的情事之后,这样的吻里反而带了几分难言的旖旎味道。 雨仍十分磅礴,天地茫茫。 方振为他穿好了衣服,将他抱在怀里。两人没什么话讲,只是互相依偎着,听这隔绝了一切的雨声。 于畅景双手交叉,方振握着他手腕,是瘦而有劲的一个人。他之前的那场大病后消瘦了一些,现在还没有长回来,方振觉得心中有些难受,在他脸侧颈侧上蹭来蹭去,模模糊糊地说“对不起”。 于畅景笑笑:“与你无关。” 他自懂事时开始就知道自己每月要发热一次的怪病是因为正道的坏人。只是他年纪虽小痛苦虽大,却没有谁跟他说过,要他恨云崖子或者正道人士。乔清跟他说的那些鬼故事里有鬼,也有壮阔美丽的万般风景,他泡在药桶里,反而对正道人士生活的地方生出许多兴趣来。爹娘虽然偶尔会在眉目间透出忧虑,但也不让他胡思乱想。偶尔有教中长辈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说景儿啊都恨那云崖子和正道恶狗若不是他们你也不至于现在这样,爹娘就把他赶快拉回来,让人把说这些话的长辈请出去。游飞雪和左闲也是陪着他一起长大的,于畅景十几岁时才知道,那两人也是极恨正道人士,却从不在自己面前说一言半语。 他也是那时候才明白,爹娘是如何费尽心思地保护着他的。 自己在静池山生活的二十多年里,虽有过怨,却从未生过恨。 静池山远离中原,从来安然地自如生活。他的爹和爹的爹都没有过要跑到中原惹是生非的想法。爹娘不愿他复仇,不愿他跌宕,于是细细安排好一切,让他生命中有了游飞雪和左闲,有了乔清,有了为他留桃子的弟子们。于畅景的性命何其珍贵,爹娘费尽心思才留住了,再不希望他远涉万里,就为了断送自己性命。 因而于畅景实在不懂该恨什么,该恨谁。 “我身体确实是不好,若说这是不幸……”他在这雨声里慢吞吞道,“可我一生又有许多幸事,可与这不幸相抵。恨云霄谷或是你师父,那就要把这恨意发出去,要提了兵刃去打仗的,打仗便有输赢,有生死。我不舍得。不舍得这山,还有山上喊我教主的这许多人,不舍得飞雪和左闲,也不舍得见不到乔清。” 他说完长舒一口气,转头对方振笑道:“用你们的话来说,这般畏首畏尾的魔教教主,怕是从未见过吧?” 方振却久久无言,将他抱得更紧,亲吻他嘴唇。 两人亲了一阵,于畅景气息急促,脸上又扬起些红潮:“你……” 方振不说话,将他推在石壁上。于畅景跪在地上,双手扶着洞壁,察觉方振又将自己亵裤褪了下来。 这回做得比前面更为缠绵。方振舔吻他后颈,手绕到胸前隔着衣服捻他硬粒般的乳.头,阳根一下下撞得极深。 这次也没了先头的痛楚,于畅景放得更开,呻吟不断,头颈无力垂下,口像是合不拢一般,唾液蜿蜒滴落。他看到自己胯下那物也挺立了起来,稀薄阳精一股股涌出,黏稠地垂在地上,扯出一条不甚清晰的细细白线。 “不行了……方振……我、我受不了……”他带了点哀求的意味,回头道,“我……” 话未说完已被方振堵上了嘴。方振吻得越来越好,舌头在口里刮蹭游动,搅得于畅景几乎失神。上头和下面的快活都糅杂在一起,令他只能随着方振的动作的引导去做。 在又一次亟待喷发的高潮中,方振从后将他紧紧抱着,不肯放松。填埋在体内的阳物勃动着射出阳精,灌入深处。 第18章 这雨连续下了几天,游飞雪每次来找于畅景谈事情,发现他都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 “别想你的方少侠了。”游飞雪把账本放在他桌上,从里面抽出一张折好的图纸,“你看这样行不行。圣树可以移到一边去,栽在高一点的地方,羊就啃不到了。这个坛子的位置倒是没有变,不过周围的装饰……” 于畅景打起精神听了一会:“镀金?还有钱么?” “有的。”游飞雪十分高兴,“租都收上来了。流芳宫最近闹得厉害,租户们有好几个被她们祸害的,所以着急忙慌地,所有人都把租子给交了,还说让我们好好巡逻。” 于畅景:“挺好挺好。” 游飞雪又道:“而且今年的果子结得特别多特别甜,也能卖些钱。过年咱们可以发金元宝。不过别发那么大的了,教主你要学会持教。” “有你呢。”于畅景笑着说,“账本我也懒得看了,你把圣地的图纸留给我就行。”说完他整整衣襟,站了起来。 游飞雪一看就不高兴了:“教主,我这还有许多教务要跟你汇报,你别走。你别去找那姓方的!” 于畅景又使出清风过,一溜烟地跑了。 方振换了个地方住,院子里没暗器没机关,还种了两棵桃子树。院门外倒还是有弟子频密地往来,方振初始以为他们是来监视自己的,后来发现,他们是来看自己的。 他对自己相貌没太大的自知之明,后来闲聊时也问过于畅景:“我长得好看?” 于畅景盯着他看了半天,笑着说嗯,好看。 方振心想教主都这样,难怪全教上下都这样。 但他又实在很喜欢于畅景这样直接地赞美自己,只要一想起于畅景那时候的神情,飘飘然地几乎要站不稳了。 于畅景一路清风过,飘进院子里,正好看到方振站在桃子树下傻笑。 人一旦好看,痴笑傻笑,奸笑淫笑,那也都是好看的。 于是方振盯着桃子傻笑,他盯着方振痴笑。两人好不容易对上眼了,笑了几下就推搡着进了房。 终究是在床上做比较舒服。方振怕声音响了传出去,就用被子把两人裹在一起,束手束脚的,也紧紧缩缩的,另有一番趣味。于畅景出声很好,不出声也很好。两人在暗处缠在一起,汗津津地用力,隐蔽又痛快。 游飞雪知道于畅景是真的被方振拐跑了。但据他观察,于畅景又十分谨慎地,始终没有在方振面前透露一星半点魔教的秘密。 他忧愁又惶恐,觉得自己像是那些看着君王耽于美色不自拔的忠厚老臣,天天唉声叹气,看向于畅景的目光万分悲伤。 这悲伤过了头,有点收不回来了,连左闲都受不了。 “你别这样看我。”左闲说,“我吃桃呢。” 游飞雪不看他了,转而看手里的书。那书是于畅景和方振给的。自从上次他突然闯进方振的院子里,看到自家教主和方振手牵手分桃子,他就绝望了。于畅景和方振自然是早就知道他来了的,但两人居然不躲不避,那就说明他们已经不在意自己了。游飞雪伤心欲绝,蹲在院子角落挖洞种桃核。于畅景和方振分完桃子各自提了两筐出门分发,方振见他一副痛不欲生的神情,就给他扔了两本书让他看着打发时间,别一天到晚钻自己院子捉奸。 一本《魔教行记》,一本《仗剑涤魔录》。 游飞雪是不想看的,但无奈书确实好看。他一边跟自己说不收方氏混账的东西,一边一本本地看得忘乎所以。 “闲啊。”游飞雪看到冯寄风和那和尚爱得欲生欲死,心里怕极了,“要是有一天教主被那混账骗了,你要怎么办?” 左闲仔细啃光了桃核上的肉,平静地说:“你陪着教主,我去弄死那混账,鞭了他祖宗十八代的尸。” 游飞雪立刻说不行。“我跟你去。正道中人个个阴险狡诈荒淫无耻,你对付不来。” 两人认认真真地商量起这件没影的大灾难,说着说着,游飞雪突然道:“可以让乔清去陪教主。” 左闲瞥他一眼:“乔清这人心眼太多,你信他?” 游飞雪说信,你不知道他对教主好么。 “好是好……”左闲有点儿忧愁,“但这人太爱钱了。让他陪教主不是不行,但估计我们没那么多钱付给他,怎么办?” 两人又认认真真地开始愁眉苦脸,商量起这件更加没影的事情了。 此时此刻,于畅景正和方振在山里守着一个陷阱等猎物,而乔清两袖空空,又跑到静池山来找于畅景了。 他刚骑着头小矮马走到静池山下,便见到道旁的污水洼之中躺着半条尸体。 乔清当即下马,折了根树枝去撩那尸体的袖口和胸口,想要翻翻是否有银子。他手上没轻没重,在尸体的奶头上捅了一下,那半条尸嗷地一声叫出来,翻了个身又不动了。 乔清这才看清不是半条尸而是一个人。这人下半身沉在水洼中,上半身血迹斑斑,脏污长发覆面,半睁着一只眼睛瞪乔清。 乔清不太想救,因为这人太脏了。 他从马身上的口袋里掏出两个馒头放在地上:“吃吧,饱着好上路。” 口袋上绣着四个字,正面“杏林”反面“妙手”,是于畅景给他的。丑虽丑,但也用了很多年了。那人直勾勾地盯着两个馒头,又看看正对着自己的“杏林”二字,开了口。 “大夫…救命……我有钱……” 乔清立刻蹲下来:“给多少?” 那人眼睛盯着他:“一百两,黄金……” 乔清挣扎了片刻。他是很想去见于畅景的,因为现在静池山上有个方振,他觉得于畅景很不安全。但一条人命抵一百两黄金,他从没遇过那么阔绰的病人,走不动了。 “你跟我走。我的客栈有点远,你忍耐着。”他打算先把他运到客栈里,再回头到静池山看看于畅景,顺便拿些治伤的名贵草药,“能起来么?” “不能。”那人又呛出一口污血。 乔清只好把他弄起来,让他趴在马背上。那人抖着手说:“我……我还有把剑……不能丢,在、在那边……” 乔清为了一百两黄金,于是又去帮他寻剑,转了两圈在草丛里找到了。剑鞘古朴,间中是两个大篆:云霄。 乔清:“……” 他回头问那人:“你是云霄谷的?” 半死不活的一条尸突然就来了精神:“在下、在下正是云霄谷中人。这剑是我们……我们的信物,万万不可丢失……多、多谢大夫……” 乔清二话不说,抬腿将那剑踢下了山崖。 马背上的尸:“……” 他嗷呜地喷了一口血,不动了。 第19章 将人拖到客栈,很是花了乔清一番功夫。 他不愿让这人用马,草草给他扎了侧腹的伤口,去找静池山的弟子讨了块木板将人绑在上面,一路拖了回去。 回到清水客栈,那人又吐了几口血,已经没了意识。 乔清看过他的伤势,知道他死不了,也不十分在意,挥手让客栈小二们把人放进客房。他又骑着马回头,上静池山找于畅景了。 于畅景给了他许多珍贵草药,他盯着于畅景让他喝了两碗药,又给他扎了一趟针。眼看沁出的血珠是鲜艳红色,乔清才略略放下心,抬手摸摸于畅景的脸:“你多吃点,瘦了就更没气势,如何服众?” 于畅景还没说话,身边的弟子立刻挺胸大声道:“教主英明神武,人人敬服!” 于畅景笑着道:“倒和我的胖瘦无关。” 乔清:“……我让你多吃,吃不吃?” 于畅景:“吃吃吃。乔大夫,你说的都对。” 乔清离开的时候看到方振站在院子里,模模糊糊中只看到一条长影子。他虽然仍想多逗留几日,但惦记着客栈里的一百两黄金,趁着薄暮之色又骑着马儿回去了。 回到客栈的时候,小二们已经将那脏污不堪的人擦净了,正纷纷从房中离开。 乔清扫了他一眼,走到床察看。人伤得不重,但失血很多,所以一直昏睡不醒。他侧腹上撕裂了一道极深的口子,他毫不客气地扒拉开那道伤口。看形状和撕裂的痕迹,应该是流芳宫的凤翅双刀。 想到最近弟子们跟他说的那些话,乔清冷冰冰哼了两声。这假惺惺的正道少侠,指不定是对流芳宫弟子动手动脚后才受的伤。他虽然也不太喜欢那觊觎于畅景数年的流芳宫宫主,但两相比较,当然是云霄谷的人更可恨。 他在心里想了想一百两黄金的分量,心情大好,找出自己的药箱,细细地给床上裸身的男子挑去伤口里乱七八糟的草屑。 手很重,那昏睡中的人活活被他折腾醒了。 “别出声,忍着。”乔清说,从血肉模糊里用针扯出一条死去的虫尸,“你在水里泡了多久?你瞧这个,虫子都钻进肉里了。” 那年轻人不吭声,眉头拧成一团,盯着他在眼前晃来晃去的虫尸看了片刻,嘶哑着开口:“还我的剑!” “掉了。掉山下去了。”乔清平静道。他清理干净伤口,开始给他上药。药上了一会儿,发现这人在发抖,抬头时才看到他一直死死盯着自己,手攥得老紧。因为太过用力,未包扎的伤口一丝一缕渗出血丝。 乔清想了想,终于想起自己救死扶伤的医者品德,把声音放柔,艰难笑道:“莫生气,性命比天大,一条命换一把剑,不是挺好么?” “我削你祖宗十八代!!!”那年轻人怒吼道。 乔清不气不恼,温和地笑:“你能找出我祖宗十八代,我倒真要谢谢你。” 他搭脉的时候知道这人中了很深的软筋散,现在看似很想削自己,但有心无力,自然也不怕。慢吞吞上完了药,乔清见这年轻人浑身赤裸,这样光溜溜袒露在床上也不像样,心中大发慈悲。 “我衣服呢!”年轻人怒问。 “不要急。”乔清温柔道,“你有两三天都不能动,先躺着吧,别管衣服了。穿了你也出不去,对不对?” “我削你……” 乔清说好好好,你慢慢找,找到就削。说完抖抖薄被,把人给盖住了。 “若有屎尿,好好憋着。”他一张斯文如读书人的脸,一身清白干净的衣衫,笑眯眯地跟那年轻人说,“弄脏了床铺我可没有办法,脏了你还是得躺。” 这人长了一张挺英俊的脸。乔清十分不愉快地想,云霄谷里出来的,个个倒都是人模狗样。他捏捏年轻人的脸,嘿的一笑,转身走了。 连续救了三四天,那人终于能起身了。 起身的第一件事就是挥拳揍乔清。 乔清为了一百两黄金,每天都怀着罕见的慈悲心来跟他聊天说话,夜里也不休息,每隔两个时辰就过来帮他换一次药。他问出了这个人叫项飞羽,问出了他那把剑贴身放了近二十年,知道他在云霄谷里住着个虽小但比清水客栈好上十几倍的小院子。项飞羽动不了,也不再骂他了,有一句说一句,没再提削乔清祖宗的事情。 所以乔清完全没有防备。他正在察看项飞羽伤口的复原情况,刚把布片扯开,还未看到那个伤口,脸上就狠狠地一痛。 项飞羽一击即中,自己也呆了。 乔清从地上爬起来,十分惊讶地看着项飞羽。他吐出一口带血的唾沫,舌头和牙齿都疼得厉害,话也说不出来。 “你……你……你不会武功?”项飞羽的手都忘了放下来,脸色变了又变,“怎么不躲。” 乔清并没有很愤怒,擦去嘴角血迹,有些嘲讽似的笑笑。 “我救过许多人,一活过来就先打救命恩人一拳的,我第一次遇到。”乔清笑得脸痛,干脆收起了这种虚假的表情,脸色冷下来,“项少侠如此知恩图报,真是令乔某大开眼界。” 第20章 因为揍了乔清一拳,项飞羽十分愧疚,很乖地在客栈里住了几天。乔清在他揍了自己的那天之后就再没有来看过他,换药的事情也由客栈里的小二来负责,手劲并不比乔清轻,常常疼得项飞羽呲牙咧嘴。 他能下床乱走的那天,乔清终于来了。 项飞羽讷讷道谢,外加道歉。乔清很无所谓地朝他摊开手:“你都好了,诊金。” 项飞羽二话没说,拿了纸笔就刷刷刷地开写欠条。乔清看他写下头两个字,嘴角一抽,将那张纸扯过来撕了。 “银票,或者银两。”他被项飞羽气得几乎笑出声,“项少侠,你写这玩意儿顶个屁用啊!” 在走廊外经过的小二吓得手里的一壶热茶哆嗦溅了出来:掌柜的居然说这样的粗言?! 项飞羽眨眼:“我们都是这样的。你拿着这个欠条到云霄谷去,自然有人会将一百两银子给你。” “真不愧是正道大门派,连个诊金也要欠……”乔清顿了顿,猛地窜过去揪着他领口,“一百两什么?!” 项飞羽十分莫名其妙。因为想到乔清是自己救命恩人又被自己平白揍了一拳,他再不敢乱动,连忙说:“诊金,诊金就是一百两银子。我们云霄谷顶天立地,是不会赖账……” “卑鄙!”乔清真的发怒了,“那日你让我救你,我问你能给多少诊金,你亲口说了,一百两黄金!” 他越想越气愤,恨不得掐着项飞羽:“你信不信,你还没走出这客栈门口,我就能将你毒死三十遍!” “我可没说一百两!”项飞羽不甘示弱,“我当时想说的是,一百两,黄金是没有的,给你银两行不行。” 乔清:“……” 项飞羽盯着他俊秀眉眼,神色尚算平静。 “是大夫你没有听完我说的话。”他振振有词,“项某十分感激大夫你,但将自己救活的人再弄死,想来也不是大夫这样光明磊落的人会做的事情……” 乔清不出声,光听他讲,然后在心里将他和方振捆绑在一起,用了无数方法狠狠折磨。 他性情一直温和,极少发脾气。这几年里鲜少的几次发怒,都是因为于畅景不根据医嘱去服药。乔清慢慢冷静下来。他现在还不能把这人弄死,一百两黄金拿不到,这银子也不能少。 “写吧,项少侠。”他抽出一张纸拍在桌山,一字字咬牙切齿,“你好好地写。” 乔清已经打定主意,等拿到一百两银子,自己立刻将项飞羽弄死。反正在这大漠荒原,处理尸体毫不费力。他让客栈的小二骑着马去云霄谷拿钱了,转头去牵马。他实在太伤心,只能立刻上静池山找他们的教主才能稍微宽怀一点。 离开的时候他听到有人喊“大夫”,回头看到出不了房门的项飞羽趴在窗台上冲他挥手。 乔清勒紧马头,长发与衣袍在风里鼓荡又扬起,是这昏沉天地之间的一个清晰身影。 他侧侧头,冲项飞羽露出一个温柔的笑,随即扭头飞快地策马跑了。 乔清决定顺便去找游飞雪,要一点他弄出来的那些稀奇古怪的毒药,全试在项飞羽的身上。 他骑马到静池山下,想到很快就能见到于畅景,心里总算稍稍敞怀。 停在溪边饮马,他顺手在溪边采了几根草。无意抬头的时候,看到空中有一只少见的飞鸟掠过。那鸟似乎也是渴了,竟晃晃悠悠地落在溪石上。只是它还未喝到一口水,就被一颗石块砸晕了。 乔清涉水走过去将那只鸟儿抓起,从它腿上拆下一根小小的信管。管口用蜡块封着,乔清闻出这是静池山上特有的提神香蜡,配方还是自己和游飞雪一起琢磨出来的。 他掏出火石将那蜡小心地融化了一圈,抖出里面小小一张纸。 纸上墨汁淋漓,显然刚写成不久。 “已入静池山,尚未起疑。魔教中人大都良善,与传闻大有不同。” 落款是一个小小的“方”字。 乔清将纸放好,又融了蜡块薄薄地封好,放回鸟儿身上。他极有耐心,等着那只鸟清醒了喝足水,扑着翅膀再次飞起。他骑在马上一路跟着,最后看着那只鸟儿消失在清水客栈之中。 第21章 乔清牵着马穿过石梁。雨停了,干燥的石面上没有杂质,他一路慢慢走着,只听到马蹄的声音。 在静池山上来往了那么多年,乔清把自己藏得很好。于畅景的爹教他功夫的时候说过,你不要告诉别人这件事,连畅景也不行。为什么不行?他没有问。有了功夫就能保护那个在浴桶里哭的小孩子了,他很愿意这样去做。 但乔清此时突觉迷惑。 他能做的其实十分有限。 进山时先见到的是游飞雪。游飞雪站在阳光里,一张俊脸带着光彩:“乔大夫,我又做出了几味好药,你帮我看看。” 乔清对他的新毒没什么兴趣,只是神色凝重地告诉他自己有要紧事要跟于畅景说。 “教主去流芳宫了。她们的人太闹腾,压不下来。”游飞雪说,“你有什么事呀?跟我说也是一样的。” 他觉得乔清就是个大夫,还是个垂涎教主已久的闷葫芦大夫,心里并不觉得他会有什么重要的事情。 但听乔清说完之后,游飞雪和左闲脸色都是一变。 “妈的,我就说那混账没安好心!”左闲嚯地站起,“人在哪儿!我去抽了他的骨!” “和教主一起去流芳宫了。”游飞雪把他按下来,“事关重大,不能乱来。” 这时乔清问了一句:“畅景和那家伙常常一起行动?” 游飞雪还没出声,左闲就开口了:“不止呢,还天天厮混……” 他嗷地一叫,左脚在游飞雪的鞋底下发抖。 乔清什么都没说,慢慢地将那茶喝完了。他很沉默,神情也没什么变化,但偏偏是这种无声无息,令左闲也不开口了。 “我等他们回来吧。”乔清说,“客栈里那个人现在行动还不方便。那里都是我自己的人,他出不去。等畅景回来了再说。” 这时有弟子匆匆跑了进来。看到两位护法和乔大夫脸上的凝重神色,满脸笑意一下就消失了。 “什么事?”游飞雪问。 那弟子连忙开口:“刚刚巡逻的时候发现,圣地那些树又抽芽了。这回我们看得很严实,羊再也吃不上了。” 游飞雪点点头:“那很好。你们好好注意。” 小小的绿芽在枝梢爆开,几片薄得几乎透明的叶片挣出来。 方振坐在山石上,呆呆地看着那几片叶子。 于畅景和他今日一早就已经回到了静池山。但于畅景因为赶着回来,还未痊愈的内伤又有了反复,气息不稳。他让方振先回去,自己到温泉里泡了一会儿。温泉日日有人将药草浸入其中,水流又热又带着药香,熏得方振昏昏欲睡。 他高高坐在山石上,这是 游飞雪和左闲平日值守的时候坐的位置。这个地方很巧妙,恰好能将静池山的景色全都收入眼底。方振抬头看着山侧被浓密树荫掩盖的地方:除了那处圣地。 流芳宫和静池山遥遥相对。方振在心里回忆了一下于畅景带自己走的路线,心想这个人实在太缜密了。即便是现在如此亲密的两个人,于畅景选择的也不是捷径,而是曲里拐弯地绕了许多路。 方振心里有些不舒服。 今年的秋冬季节十分反常。落尽了叶子的树枝又重新长出了新芽,方振折了一根树枝,在石块上换了个位置,往下盯着温泉。 于畅景被泉水浸了半个身子,脸色已经恢复如常。 方振听到远处传来欢快的笑声,知道这是刚刚从山上采摘了果子的弟子们正扛着竹筐走下来。平日见到他,即便知道这个方少侠是正道的人,他们也会给他扔来一两个。 “你在看什么?”于畅景抬头问他。 “这是你第一次带我到这个地方来,视野真不错。”方振说。 于畅景笑笑。朦胧水汽里他的脸庞有些看不分明。 “你下来吧。” 方振攥着那根树枝跳下去,走到池边蹲着:“你好点了吗?” “都好了。”于畅景抓住他衣襟,从池水中探身去吻他,“你呢?你看到了什么?” 他牵着方振的手,冲他笑了笑:“能看到流芳宫吧?” “看得到。”方振有些莫名,“流芳宫怎么了?” “我看到你跟流芳宫的女子交谈了。”于畅景细细地吻着他的手指,“说了什么?” 方振这才笑道:“她们问我,你送过去的香蜡是用什么制成的,味道十分清爽。我也不知,便直说了。” 于畅景的眼睛像是被温泉的热气蒸得湿润了。他始终注视着方振。 “我以后不跟她们说话了。”方振摸他湿透的长发,“你不高兴了么?” 于畅景点点头,笑得有些凄凉。方振不知他怎么了,突然觉得心慌。 “于大哥……” 于畅景却不再说话。他细细地舔吻着方振的指尖,直到将他手指上沾染的一点淡淡墨渍都舔净,才抬头又吻了方振。方振被他拉着衣襟,整个人都拽进了池子里。 第22章 水温不高,但药草的气味十分浓烈。方振和于畅景吻在一起,纠缠得舌根发麻。 于畅景是赤裸的,他身上倒还裹着衣物。被水浸透了的衣服紧紧贴在身上,令人不适,又让人焦躁。 阳物顶入深处,身躯紧贴,在深入的时候于畅景会紧紧抓着他背上的衣服,发出含糊不清的呻吟。方振十分喜欢这一刻的于畅景,他缓慢移动起来,扭头绵密地亲吻于畅景。 “方振……”于畅景长出了一口气,在他耳边轻声发笑,“方少侠……荒淫……嗯,无耻……” 方振低声应道:“向来无耻,只是没法施展。” 说话间胯下仍旧不停,粗硬肉根在紧窄肉穴中来去抽插。温热水流随着动作一丝丝渗进于畅景体内,阳物渗出来的体液在穴中起了润滑作用,方振紧紧抱着他,动得越来越猛。于畅景被他顶得爽快,手指迫切插入他浓密发丛中,顾念这幕天席地的场所,不敢发出太过分的声音,把喉舌间不自禁的话语全都在耳边细细说给方振听。 方振觉得他今天主动得过分,身下动作不由得迟疑几分:“畅景,你怎么了?” “别停,不要停……”于畅景转头亲吻他,喘着气说,“继续,继续……” 方振每一下都擦过内里那尤为爽利之处,激得于畅景很快就泄了出来。他手脚都颤抖着,肠壁紧紧裹着方振未见疲惫的那根,心里一片茫茫。 有温暖湿热的吻落在颈侧和胸前,方振虽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但仍试图温柔地抚慰他。于畅景将腿缠上他腰间,手按着他臀部往自己身上压。 “再来。”他喘了口气,对方振说。 两人在水里做了数次。于畅景乳.头在坚硬池壁上被蹭破了点皮,方振为他穿衣时才发现,很愧疚。 他自己的衣服倒是都湿了。方振有心要在于畅景面前展示自己的本事,仍穿着它那套湿漉漉的衣服,运起内力慢慢烘干。于畅景坐在他身边安静看他运功,遥遥听见有离群的孤雁从高天掠过,发出凄切叫声。 它要死了。于畅景抬头看着那片渐渐浮现暮色的天空,心中有些怅然。那只大雁会在这渐渐冷下来的气候里,僵硬成山路上一块毛茸茸的冰块。 突觉寒冷,他忙将手覆在方振温热的膝上。方振将衣服弄得半干,察觉他的靠近,睁眼对他笑了一下。 于畅景的神情落在他眼里,是温柔平和的。 这样的人不会是魔教教主。方振心想,他所见的这个魔教,和云霄谷里听来的也有很多不同。这里没有遍地金子,没人苛待农户,也没有烧杀抢掠。 应该是某些地方出了差错。他心头默默盘算:不知师兄是否接到了自己的纸条,若是有可能,他愿意将自己在静池山的所见所闻全都详细说明。 于畅景牵着他走回去。 夜色从高处慢慢落下,覆盖了群山。山间隐约燃起了昏黄火光。方振和他走在路上,看到路边的照明火炬已经有人点亮,便顺手取了一支,为于畅景照亮前路。 于畅景的手心有些凉,他紧紧握着,在火光里注视着一身玄色衣衫的青年。 方振觉得,自己遇上了一团火,一团不会烧伤人、却令他无法脱身的焰火。他对于畅景有些捉摸不透的困惑,但他又知道,于畅景对他的喜爱是毫不掩饰的。似乎是,在不可确定、未有定论的一切之中,唯有于畅景的感情是他唯一可以完全肯定的。 他不知道于畅景是否也有这样的困惑,心里无来由地一乱,连忙与他紧紧地走在一起。 路走了一半,于畅景正跟他说路边种的白梅花冬季开得如何,前方远远传来衣袂翻飞的细小声音。 游飞雪和左闲落在地上。左闲手里执了一支火把,火光照亮他俩不太明朗的表情。 “教主,有要事相商。”游飞雪说,“乔大夫已经等了你一天。” “好。”于畅景从方振掌中抽走自己的手,“你先回去吧。” 方振没有走过去。游飞雪散发出的敌意十分明显,他甚至还从左闲身上嗅到一丝似有若无的杀气。 于畅景和左右护法走到厅外,游飞雪也正好将乔清带过来的消息说完。 “我知道了。”于畅景平静地说。 游飞雪和左闲面面相觑,忍不住同时出声:“可是……” “那只鸟儿是我看着他放的。”于畅景很平淡,“他在流芳宫悄悄问人讨了笔墨,写了一张纸条。纸条上写的什么我现在才知道。” 他太过平淡,让两位护法突然觉得不安。 “教主,要不我先去把他关起来?”左闲说,“飞雪下手没轻没重的……” 于畅景转头看着两个与自己自小一起长大的人,心里这时才慢慢泛出苦涩来。 “不要惊动他,那张纸条上其实没有写什么不得了的事情。”他说,“我知道你们很担心我,但我还不至于就忘了自己的身份。” 他笑了笑。 游飞雪心一软,忍不住开口:“其实我和阿闲都看得出来……那个混账,他,他是很喜欢你的。” 于畅景说我知道。 “他跟我说了许多次,说云霄谷里他有一个院子,院子视野很好,说要带我过去瞧瞧。” 左闲顿时大急:“教主!” “若我只是于畅景,我一定就答应他了。”于畅景轻声道,“但我不是。你们还喊我一声教主,我就不可能仅做一个于畅景。” 第23章 乔清已经等了于畅景挺久。他心里有些慌,手也闲得发慌,干脆把游飞雪最近研制的几味药都重新捣鼓改良了一遍。有些是吃了之后又疼又痒又酸又麻令人欲生欲死的,有些是又热又酥又软又绵令人欲仙欲死的。 他觉得项飞羽是个很好的试药对象。 于畅景和左右护法一走进来,立刻闻到冲鼻的药味。 “乔清,你又在做什么?”游飞雪问他,“我的药还成吗?” “成成成。”乔清忙得额上沁出细汗,“就是这个和那个混在一起,味儿太大了。” 他去洗了手,坐在于畅景面前讲自己所看到的事情原原本本地都说了。于畅景非常平静,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乔清:“就这样?” 于畅景细长手指轻轻敲击着茶杯。乔清凝神看了一会儿,又问一遍。 “正好,有一件事情,爹没有做完的,我可以继续完成它。”于畅景说,“圣地下面的通道,还能打开么?” 乔清一头雾水,游飞雪和左闲却同时一凛。 “教主,那条路,那条路还能走吗?”左闲看看游飞雪,又看看于畅景。 于畅景轻声道:“能走的。我去年还走过一次。走出去了,就是新的辽阔天地。” 乔清听不懂:“什么通道,什么新天地?” 于是于畅景跟他说了一个故事。 故事的开头,仍旧和云崖子、和云霄谷,还有正道有关。 在静池山的书房里藏着的卷轴之中,有着云霄谷中各条通道的详细图示。这些图示都是静池山的弟子们用血肉性命换来的,上面清清楚楚地标明了云霄谷中数条暗道的起点与终点。事实上不止云霄谷,几乎所有的正道门派驻地,静池山里都有它们的密道图示,大到武当少林,小到刘老庄张家巷之类毫无名气的小帮派。 于畅景的爹娘在回去探亲途中遭到云崖子暗算之后,两人细细地看过云霄谷的地图。随着于畅景一天天渐渐长大,夫妻俩原先“从密道攻入云霄谷端了云崖子老巢”的想法也在一天天变化。他俩想到静池山的圣地下方,有一条开凿之后从未有人走过的密道。 他们牵着手走了一遍,发现那密道通往静池山脉的另一端。 那里有人烟与城镇,却没有正道和魔教的分别。 乔清一愣:“什么意思?” 游飞雪接了他的问题回答:“那里是俗称的关外之地。大量没有户籍和身份的人聚居,也无官府或军队管辖。但那里与关内城镇均有通商往来,我和左闲曾去探访过,那里有逃犯,有流民,也有许多说不清来历的人。若想回到关内继续生活,只要出得了银两,自然有人会为你制作足以乱真的通关文牒,甚至还有假户籍。” “是的。有了通关文牒,有了户籍,只要那人能寻到幽静偏僻处再次生活,去哪里都是新天地。”于畅景说。 乔清猛地站起来,心头大惊。 “畅景,你……”他的话语有些发颤,“你不要静池山了?” “爹娘走得早。他们早就想着带我到那里转一圈,拿个假户籍再去南边寻个山岭生活。我这病需要长治,你知道的。”于畅景平静地说,“他们没做完的事情,我现在可以继续做。静池山的人若是个个能洗干净了再走出去,不都是大好结局么?” 乔清不说话了。 “既然正道的人为了攻入静池山,把那么多人派了过来,那就让他们来吧。”于畅景平静地说,“我们走就是。” 如此这般,平静地过了数日。 方振没有收到项飞羽的回信,他倒是发现圣地周围再也不许人走过去了。 “放羊的千万别过来。”弟子们说,“好不容易才长出来的芽,可别又吃了。这几株桃子树可好吃了,要给教主留着的。” 方振:“我又不是羊。” 那弟子看了他几眼,突然叫出声来:“哎就是你!你这人特爱折树枝对不对!温泉旁边那些是不是你折的!你别跑啊有胆子毁我们的桃树你、你别跑!” 方振一溜烟地跑了。 他很急切地想要跟项飞羽说明魔教的情况。他甚至已经想好了要说些什么:这儿气候不错,桃子之类的水果汁多味美;这儿的人也很杂,大江南北的都有,且人人都十分勤恳劳作;这里也没有什么烧杀掳掠的事情,静池山的弟子们平日里不被流芳宫的女子们掳掠就算好的了,收租的方式也远比不上云霄谷的多种多样。 想说的事情很多,但他左等右等,怎么都等不来项飞羽的那只鸟儿。 清水客栈里,项飞羽看着乔清端进来的一碗汤,面色不善。 “什么玩意儿?不像是鸡啊?”他说,“怎么天天都有?” “我也不知道是什么玩意儿。”乔清特别和善地说,“客栈里的客人给的,说是在外面打的鸟儿。不知怎回事,这段时间从我们客栈飞过的鸟儿特别多,也特别肥。你吃,你吃多点。” 他笑眯眯地看着项飞羽。 项飞羽阴沉沉地看着他。 乔清心想,多有趣呀。他心里这么一想,脸上笑得更为真挚。 项飞羽看看那碗里热腾腾的汤水,还有汤水里露出来的半个鸟头,恍然大悟。 他想怪不得天天给方师弟回信,却一天天地收不到回音。那信使原来全都被自己吃进肚里了。 他不吃不行,只好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模样,连汤带肉地吃了。云霄谷养鸟儿很有一套,清水客栈的厨师也很有一套,他心里十分愤怒,嘴上倒是吃得稀里哗啦,渣渣都吞了下去。 这天傍晚,他吹的呼哨又引来一只送信的鸟儿。项飞羽数了一下,心想鸟不多了,但这个险不冒不行。他将回信系在鸟腿上,让它扑腾着飞了出去。 客栈的顶上,乔清袖手站着,一张白净脸庞被堆叠的皮毛盖了一半,衣袂在风里翻滚腾飞。 他将手里的石子抛了几下,看着那只鸟儿越飞越高,越飞越远,往静池山的方向去了。 不用打鸟了,他还挺遗憾。但方才左闲送了于畅景的消息过来,他知道圣地下方那条通道已经清理干净,可以再次通行了。 消息很简单,只有两个字。 [放行。] 第24章 项飞羽放飞了两只鸟,一只飞往静池山方向,一只飞出了大漠。 飞出大漠那只也没有飞太远。它在小镇上头盘旋一阵,最后落在一个大院子里。 一只白.皙的手将鸟儿抓住,取下了它腿上的小小信筒。 “师父,情况如何?” 云崖子捏着那张纸,默默运气,纸张缓慢显出字迹来。看了纸条的内容,他很克制地笑了笑。 “你们大师兄已经探出了进山的道路。” 纸条的后面是项飞羽写的关于方振的事情。他说方振正在静池山中,可以用起来了。 “当时送进静池山的孩子呢?”云崖子慢腾腾地说,都长大了吧。 站在他身后的两位长者一副仙风道骨模样,闻言都点了点头。 云崖子:“没被发现吧。” 长者:“没有,都是沉默听话的好孩子。家里人受魔教迫害,死的死散的散,他们不会背叛我们。” “用起来。”云崖子说,“都用起来。” 紧跟着鸟儿一路过去探查的清水客栈大厨拎着几扇猪肉回来了。他在那院子外走了一圈,人来人往的,里面的人也没听出外面有个探子。 当天夜里乔清又骑马上了一趟静池山传递消息。让众人吃惊的是,云崖子居然已经来到距离静池山那么近的地方了。 “说是那些人在镇上已经住了一段时间,但个个一副仙道模样,谁都没有起疑。看样子筹划了挺久。”乔清道,“别的也听不到了,那厨子功夫不行。” 游飞雪嘿嘿地笑:“谁会起疑?和他们相比,我们才是不对劲的人吧。” 于畅景没说什么话,看了左闲一眼。 左闲简单说了一下现在的情况。圣地下面的那条密道已经全都开拓了出来,他从入口走到出口,发现出处嵌在一面山壁上。那山壁又高又陡,偏偏就在洞口处密密生着繁密藤蔓,将那处掩得很周密。 “密道不好走,而且因为道中怪石众多,方向全都朝着出口那边,出去容易,想从出口走进来却是极难。”左闲说,他也是绕了好大一圈,才经由流芳宫那边的山道回来的。 “密道没有问题的话就开始吧。”于畅景说,“都转移走。” 乔清没说什么,但游飞雪和左闲都没动。两人互相看了几眼,眼神里都是不舍。 于畅景一直没什么情绪的声音软了下来:“飞雪,阿闲,我知道你们舍不得。我……我也舍不得。但不走不行,不离开这里,我们静池山上下数百人永远都是正道人士口中的魔教。” “那又如何?”游飞雪说,“反正当魔教也当了那么些年了,我不在意。” 左闲说我也不在意。 于畅景停了一会,像是在斟酌自己的语句。 “我之前走了一趟南边。我没出过那么远的门,也没见过那么宽辽的世界。”他的声音有些落寞,又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茫然,“这个决定是不是一定正确的,我不知道。但我觉得,静池山太小了。它很好,可是它太小了。你们也好,我……我也好,都要去走走,去看看。那些高山深河,和这里是不一样的。外面人人都可以自由自在地在路上走,听戏喝茶,游湖泛舟。那是很好很好的世间天地,和静池山不一样。” 左闲提高了声音:“可我就喜欢静池山!” “可是你能保证,静池山上下数百位弟子都喜欢吗?”于畅景隐隐地觉得心头痛苦,“他们中的许多人,在静池山出生长大,却从未有走出去的机会。飞雪,阿闲,你们应该明白,这不是我一时兴起的选择,是我爹一直想做却没有完成的事情。迟了很多年,我应该要实现它了。你可以说更喜欢静池山,我……我也喜欢静池山。但那是不一样的:我毕竟走出去了,我在这天地间也算潦草看过一会了。见识过才有比较,你也好我也好,怎么能在明知静池山前途岌岌可危的情况下,还要坚持拉着那些孩子陪葬呢?” 他起身走到游飞雪身边。游飞雪眼圈已经红了。 “我希望他们,还有你们都能清清白白活下去。静池山什么都没有,没有随处金子也没有大恶人。他们来了,就来了,很快也会走。”他说,“到时候大家都见识过外面的天地了,若是还想回静池山,那就回来。这里没有教主,没有护法,也没有卑下之分。我们仍可以在此处安静生活。” 乔清觉得他说得很对,然而游飞雪却大叫出来:“你骗人!我知道的!你用这种口吻说话的时候都是在骗人!” 他紧紧抓住于畅景的衣襟,语气甚至有些凶狠:“只有他们和我们吗?你也会走,你跟我和阿闲一起走。你会走的是不是?” 于畅景没有回答。 于畅景到方振的院子里找他的时候,方振还在夜色里练剑。 他用的是随身的那把云霄谷的佩剑,剑光在月色下凛冽清寒,持剑的人身姿潇洒出招流畅,看得于畅景赏心悦目。 即便对云霄谷有很多看法,他仍旧觉得云霄谷的剑法用起来是很好看,也很有用的。 方振收了剑,抹了额上细汗,跑到他身边。 “最近很忙么?”他笑着问,“我找不到你了。” “有一点。很快就不忙了。”于畅景拉着他衣袖走到院中的树下站着,“有一件事想问问你的想法。” 方振:“你说就是。” 于畅景:“你想回去么?” 方振顿时一愣。 于畅景说,回云霄谷。 方振皱起眉头看他。他心想莫非于畅景知道自己跟师兄传讯,所以不高兴了?他那封信上什么不可说的话都没有说,即便时候被截下来了看到了,他也是坦然的。 他说我不回去了,这里比较好。 说出口之前他是想安慰于畅景,说出口之后看到于畅景脸上一掠而过的惊讶和喜色,方振心想干脆把它当真好了…… 可于畅景很快收好了表情,方振看不出他是信还是不信。 两人默默站了一会,方振看出于畅景心里有事。他想到之前听弟子们说流芳宫有几个美貌护法公然到静池山来抢男人了,又想到那处维修了数日一直都没维修好的圣地,思考着究竟是流芳宫还是圣地里正在小心翼翼生长的桃子树让于畅景忧心忡忡。 于畅景没说什么,扭头吻了吻他。方振很喜欢于畅景温和地触碰自己时那种从内而外散发出来的信任和依赖。这个吻很轻,方振依依不舍,拉着他的手凑过去,亲于畅景的脸颊。 于畅景突然又问了一个问题:“你在云霄谷那里的院子,真的能看到早晚霞光?” 方振连忙点头:“能!很美的。” 直到于畅景走了,方振都没搞清楚他过来是怎么回事。 他蹲在树上,盯着于畅景离开的背影傻笑。于畅景走到小路尽头,回头看了看。方振不知道他能否看到自己,但还是举起手挥了挥。于畅景的身影在远处定定站着,像一个僵硬又不舍的塑像。 方振一直盯着那人走得没影了,才很舍不得地下来。他还没走回屋子里,耳朵一动,便听到院外又几道轻微的脚步声。 来人不止一个,且个个都很谨慎,没有从正门进来,而是跃上屋顶,再小心地翻下来。 方振惊讶地看着这几位年轻的静池山弟子。 眼前几人突然朝他行礼,齐齐喊了声“师兄”。 此时于畅景不在的大厅里,游飞雪和左闲都沉闷地坐着,不发一言。 乔清很奇怪地看着两人。方才游飞雪逼问于畅景是不是不跟他们一起走,于畅景没有回答,又脚底抹油地用清风过跑了。只是这次在他走了之后,游飞雪一反常态地没有生气,坐在地上,一副忍着眼泪的憋屈表情。 乔清实在没见过他这个样子,而且也不明白于畅景为什么不跟他们一起走,于是走到两人面前蹲着。 “他不跟你们走,我带他走就是了。”他说着,心里还有点小窃喜,“我可以带他回家的。你们知道,我的药庐还挺大的……” “他不会跟你走的。”左闲突然粗声粗气地打断了乔清的妄想,“他不会跟任何人。畅景是想留在山上。” 乔清一愣:“留着做什么?山上的人不是都会走光么?到时候就只有正道那些什么子会上来……” 他顿时也停了口,背脊冒出一股诡异凉气。乔清猛地站起来,几乎有些不稳。和游飞雪一样,他的语气也变得凶狠了。 “那个呆瓜想见云崖子?!” 第25章 游飞雪和左闲没有否定乔清的话。 乔清把游飞雪揪起来:“阻止他啊!” “谁阻止得了!”游飞雪大吼,“他的娘亲是怎么死的你不清楚吗!若不是因为他身上这个毒,若不是因为生他时太困难,夫人不会走那么早!” 左闲把乔清拉开,将游飞雪护在自己身后。 “你怪我们没有用处。教主是个多固执的人,你和他相识多年难道就从不曾了解?他对云崖子,对云霄谷始终有怨,此番将静池山的人们都安顿好了,他才能去亲自见一见云崖子……” “他是去送死!”乔清也气急了,“好啊,真是好。静池山上下数百人,眼睁睁看着他们教主要去和云崖子拼命,去报仇,没人帮他!” 话说完了,三人互相对着干瞪眼。 乔清脑子冷静了一点,知道游飞雪和左闲是拦不住于畅景的。 即便两人真的硬将于畅景拉走了,于畅景也仍旧会悄悄出走,自己去云霄谷找云崖子。他此刻才隐约察觉自己似乎一直以来将于畅景想得太简单了。 在乔清心里,于畅景始终是年幼时睁着惊惧双眼听自己讲鬼故事的孩子。他只记得于畅景比自己小那么一点,比自己矮那么一点,在药庐的山道上奔跑的时候好像永远要牵着自己的手——他却忘记了于畅景是被什么样的人教育长大,又是被什么样的人带领着,将静池山管理得条条有理的。 乔清心里突然明白,这个事情于畅景应该已经想了很久了。 于畅景是将静池山的人们都安顿好之后,将正道人士口中所谓的“魔教”完全抹去行迹之后,打算以“魔教教主”的身份去和云崖子斗上一斗。 那是个多么可笑的魔教教主:孑然一人,没有帮众。若是输了无人收殓,若是赢了,正道人士也找不到可以复仇的对象。 挺周全的。除了对自己略显残酷之外,都挺周全的。 数日之后,连方振也发现山上变冷清了。 于畅景告诉他最近是他们的祭祀之期,他不是静池山上的人,还是不要乱走为好。方振很乖地听了他的话。 于畅景每夜都会来他的院子里,和他聊天说话。日子和平时没有任何不同。于畅景走后,那天夜里悄悄造访的几位弟子就会潜进来。 方振问他们到底在祭祀什么,奇怪的是那几个弟子也不知道。 “最近是有些奇怪。我们兄弟几个太闲了,去哪儿仿佛都有人盯着。”其中一人小声道,“不会是暴露了吧?” 其余几人面面相觑,都不敢肯定。 他们犹豫了一会,觉得不管是不是暴露,还是先求面前的方师兄帮忙为好。 于是又齐齐跪了下来。 方振转身跃到他们身后,不敢受这个大礼。 “教主房里的东西我偷不出来。”方振说,“我也不会去碰。你们不要从我身上打主意了。” “可这是师父的要求。”几个明显比他年幼的弟子急道,“师兄连师父的话都不听么?” “……不是不听。”方振心想,是师兄没有把自己的话传达到么,“但我不想这样做。” 要是自己偷偷摸到于畅景书房里偷他的东西,方振用头发梢儿都能想到自己会被讨厌。 这对他来说是很可怕的一件事。 那几个弟子无计可施,只好走了。云崖子传过来的信息是让他们接近方振,向方振承认自己的内应身份,并且在方振的协助下,将于畅景书房中的静池山地图、武功秘籍和其余和云霄谷有关的一切东西都偷出来。 “其他门派就算了。”传来的信息是这样说的。 方振眼看着他们走了,默默在院子里坐了一整夜。 他知道周围的气氛不一样了。师弟们说师父已经越来越靠近,让他尽快自行离开。他现在是不能走的。他留在山上,等云霄谷的人来了还能说上几句话,帮一帮于畅景的忙。 在方振的心里,若是于畅景和自己师父对峙起来,无疑于畅景是更羸弱的一方。至于不能忤逆师长命令之类的事情,他倒不甚在意。在于畅景这件事上,他觉得是自己师父有错在先,既然错了,就不能再错下去。 他坐在院子里,没有注意到那几个弟子离开后没有走多远,立刻被悄无声息地擒走了。 “都找到了么?”于畅景又确认了一遍。 “应该就是这几个了。”左闲说。他手劲极大,没声没息地就让那几个人昏了过去。左闲说完又看了看于畅景。他有点明白于畅景留着方振的原因了。 方振是一个饵。 于畅景和他们早就怀疑静池山里有正道里的内应,但日子向来平静,实在查不出什么端倪。那几个现在被抓住的弟子在静池山里少说也待了十七八年,都是教众出门的时候在路上捡回来的孤儿,长年相处的情谊,左闲也不舍得怀疑。 然而在这个多事之秋,方振这个明晃晃的饵,终于把潜流中默默隐藏的鱼儿都引出来了。 左闲比于畅景大几岁,一直将他和游飞雪当做弟弟一般照顾。现在看他一个人默默坐在案前,沉默不语,心底生出些难过和恻隐。 早知道就不反对他和方振的事情了。左闲心想,他们这位教主哪里是不懂分寸,那明明是他给自己最后一刻的恣意放纵。 这人心怀里揣着一块硬邦邦的冰,专门用来冻自己的。 “既然这样,方振也没什么用处了。”于畅景说,“明天你们就将他弄出去吧。” 他收拾好案上的书卷,面容肃整。 “明日立刻开始转移,让大家带齐银钱。飞雪还在算账么?乔清呢?乔清走了没有?” “乔清不肯走。”左闲说,“他那日被飞雪弄晕之后扔在石梁那边,现在还在那边呢。今日我见他还捡了不少东西,自己搭了个小棚子。” “……”于畅景无奈了。 他这时才显得有些焦躁。乔清是不在他计划里的部分。 于畅景在书房里走来走去,突然想到了另外两个可能也会扰乱这个转移计划的人。 “阿闲。”他转头说,“你和飞雪不能留下。你负责带领长者们,飞雪负责其余的孩子。你们不能想那些歪主意转回头,他们比我更需要你们。” 左闲不应,也不反对,静静看他。 良久后于畅景放软了口吻:“不要担心,我一定会去找你们的。这天地我还有许多地方没有见过,哪里舍得?” 左闲不信。他相信游飞雪说的:于畅景用这种口吻讲话的时候,总是在骗人。 见他没反应,于畅景也说不下去了。 “总之,就这样。”他说,“你们明日将方振弄出去之后,就按照计划,炸掉石梁吧。” 第26章 方振是被巨大的震动声弄醒的。 苏醒的时候他还浑身无力,这种熟悉的无力感让他心头一凛。还没分辨出眼前一片葱郁的是什么树,他就回忆起这种无力感的原因了。 不是流芳宫的软筋散,是游飞雪曾给他闻过的、静池山特有的那种。 等他好不容易转了身,先是看到自己身边有个简陋至极的小棚子,随即山谷中一片新鲜腾起的尘雾立刻落在眼中。 方振心中顿时大为惊骇。 他居然一睡醒来,已经被转移到静池山之外,而那道连接静池山与这边的石梁,正在他面前逐渐粉碎。 炸药是逐个炸开的,石梁便一截截地发出震耳欲聋的巨大响声,粉身碎骨地,落入一片混沌的深谷之中。 那声音如此可怕,直到石梁全都消失不见,仍有远远近近、大大小小的回音在方振耳边激荡。 他卧在地上,心中莫名地又气又悲。 除了于畅景亲自授意,否则不可能有人会将他带到这边来。现在石梁又已经毁去,他是想回去也不可能了。 身边的小棚子不知是谁搭的,枝上还挂着几串晒干的草药。方振不知闻了多少软筋散,直在棚子里躺了三天才勉强能活动起来。 这三天里下了雨,也出了太阳。烟尘全都被雨水压下去,然而极灿烂的阳光之中,方振无论如何都看不到对面静池山的情况。 他不断回忆着自己离开之前发生的事情,一个令他惊讶的可能性慢慢出现。 静池山的人极有可能已经撤离了静池山,包括游飞雪左闲,也包括他的于畅景。 方振突觉迷茫。 他人生之中头一次察觉,自己一旦失去了那个人的踪迹,想要找到他,根本就千难万难。 于畅景的心思比他更深更重。方振此时才痛苦地意识到,那人说不定早就知道自己是为什么到这边来的。于畅景知道自己在骗他,于是他也在骗自己:毫无端倪地,就将自己扔下了。 云霄谷的剑躺在自己身边,方振借着那把剑的帮助,决定离开静池山脉,到清水客栈去找乔清。 只是他才走出几里,迎面就看到了云霄谷的旗帜。 “怎么弄得如此狼狈?”云崖子看到方振一脸颓丧,身骨发软的模样就皱眉,“飞羽,带你师弟去休息,一会儿我有事问他。” 云霄谷这次出来的人不少,随行的人里更有许多方振熟悉的师兄弟。他被项飞羽扶着慢慢在队伍之后行走。 趁着他们短暂休息的时间,方振起身要向云崖子那边走去。 云崖子和两位长老在商量事情,项飞羽拦住了他。 “别去。”他说,“听不得,你等等。是有魔教的事情要禀报?” 方振愣了一下,摇摇头。 “师兄,要不你一会儿跟师父说明吧。我现在要走了。”他说的急切,“我要去一个很重要的地方。” 项飞羽有些吃惊:“魔教就在前头,还有什么地方比这个更重要。” 方振其实有些记不清清水客栈的位置,他十分信任项飞羽,于是问他来的路上是否见过一间这样那样的客栈。 项飞羽脸上露出十分怪异的表情。 他轻咳了一声,决定先不对师弟说明自己就是从那个客栈逃出来的。 项飞羽趁着看守他的人不注意,乔清也不在客栈里,自己悄悄偷了匹马跑了。 他在桌上留了自己的名字,又扣下发簪上那块玉放在桌上,当做买马的费用。他跑得很快,脑袋上插着根光溜溜缺一块的木簪,顺利找到了云崖子。 “你要去清水客栈?”项飞羽说,“那地方没啦。” 方振一愣:“没了?乔清呢?那个掌柜。” 项飞羽:“全都烧了。没见到他。” 他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心里有些怅然。虽然清水客栈和乔清看上去都怪怪的,很多秘密,但他见了师弟们一趟,总算借到点钱,来的时候还想去找乔清,把银子给他以证明自己并不是坏人。 他还记得自己无辜打了乔清一拳,乔清自此再不跟他笑。 而乔清笑起来,又确实令项飞羽觉得舒服,或是快活。他是愿意那个大夫多笑几下的。 “你们怎么烧了?!”方振失声道。 项飞羽:“说的什么话!我们怎可能烧别人房子。那是乔清自己烧的。” 第27章 当日云崖子带着一帮人抵达清水客栈外的时候,见到的就是熊熊烈火裹挟着的房舍。 院里还有几个人正在泼水,明知是徒劳,仍旧不肯放弃。 他们问了才知道,清水客栈的掌柜遣散了所有的人,这几个一直跟着乔清,舍不得这里,回来想偷偷看看,谁知正好见到乔清站在院子里,点了火把扔上房顶。 这火烧了有几个时辰了,木头都被烧酥了,石块噼啪炸响。 项飞羽带着银票过来,而且还从云崖子那里要了一些比较珍贵的药丸,想给乔清当做赔礼。谁知人不见了,连房子也没了。 方振听着,愣了一会,猛地抓住项飞羽的手。 项飞羽被他吓了一跳,忙问他怎么了。 方振此时突然想起以往乔清见到自己时露出的神情,霎时间明白了许多事情。 乔清不是魔教的人,魔教要和这江湖断绝联系,他是没有任何资格参与进去的。可乔清和于畅景相交多年,他干脆烧了自己这客栈,了无牵挂地去找于畅景了。 方振想到这里,又隐隐觉得不对。 项飞羽见他呆愣着没有反应,干脆坐在他身边陪着他。 方振愣了一会儿,突然转头。 “师兄,那乔大夫是个好人。”他说,“你若见到他,千万不要伤他。他救过我的命。” 项飞羽说我知道他是个好人。他想了想又问:“你不觉得他这人神神秘秘的,跟静池山应该是有些牵连吗?” “不是的。”方振镇静地说,“我在山上倒是见过他几回,都是被魔教的人抓上去看病的,骂骂咧咧,脾气可大了。他这人就是贪钱,没别的坏毛病。他救过我的。” 他又强调了一边。 “其实,他也救过我。”项飞羽说。 项飞羽小声跟方振说自己当时被乔清救下来的经过,方振却听得心不在焉。 他必须要跟项飞羽再三说明“乔清救过自己”这件事,哪怕这根本是谎话。 方振记得很清楚,乔清在别处还有药庐、医馆之类的地方,客栈只是他一时好玩勒索下来的产业。这个地方存在与否,意义不大。 他能猜到乔清的想法。 如果魔教要撤离静池山,而自己师父要进山,那么等待着这位魔教大仇人的必定还有后招。 方振越想越恐惧。他太清楚于畅景的为人,会在静池山里等待云崖子的肯定只有他一个人。 乔清阻止不了于畅景,于是想为他凿一条后路。客栈烧了就烧了,但方振仍记得,客栈里是有酒窖的。那被喝空的酒窖建在地下,可以藏人。 他又拉着项飞羽说了一次:乔大夫是好人,你们不要为难他。 项飞羽说我自然知道,我还要还他钱呢。 方振歇了一阵,能抬腿踢脚了,立刻要求跟着师父一起进山。 云崖子看了他一眼:“无恙?” 方振点点头。此时云霄谷众人已经来到了山崖边上。项飞羽站在乔清做的棚子边上嗅来嗅去。 “没路了。”方振说,“他们识破了我的身份,把我送出来之后就炸断了石梁。” 云崖子盯着他:“他们不杀你?” 方振面不改色地说谎:“我为那魔教右护法游飞雪试药,他说将我看做一个朋友,不会杀我。” 云崖子不知听没听进去,只看着云雾缭绕的山谷。 良久,他笑了一声,指着山崖的另一侧轻声说:“路是有的。且是旧路,我年轻时走过。” 第28章 云崖子所说的路就在山崖之下,早已断了几截,极难行走。 云霄谷的人挺多,云崖子点了四十多位,让其余的在这里等候。项飞羽自然在其列,也跟着下去了。方振直到无人注意,才悄悄沿着山崖上的那道突起溜下去。 说是路,实则是数块突出的石头。一直下到底部,才是干涸的河床。穿过河床还要再攀上另一侧山崖,才算是进入了魔教。 方振走得十分小心。或许师父已经听到了他的脚步声,但他只能做到这地步了。 炸了石梁也仍有这路径……方振不晓得于畅景知不知道还有这么一条暗道。 这念头在心里闪了一会儿,他便找到了答案:于畅景一定是知道的。正因为知道了,所以才会这样设计。 将自己转移出来,是因为不愿自己被云霄谷那边误会,或者不想自己被连累。方振喘着气,艰难地在山崖上攀登。 于畅景大概是他这辈子见过的人之中,最无法理解,也最蠢的一个人。 他愤愤地想。 爬到一半,项飞羽从上头下来,把方振拎了上去。 云崖子对他的出现没有批评,只是看着方振:“魔教好不好?” “好。”方振毫不犹豫。 “你很喜欢?” “喜欢。” “你想阻止为师?” 方振默了片刻,胸膛起伏,猛地跪下,深深朝着云崖子弯下腰去,磕了一个很响的头。 云崖子不发一言,立刻转身走了。 静池山果真萧条冷清了。 往日在此处来来往往、与方振打着零散招呼的弟子们全都不见了。门户紧闭,满地萧瑟。 云霄谷众人一言不发,除云崖子之外,全都满脸惊疑。方振则一直紧紧注视着高处的一个人影。 于畅景坐在静池山中最高的房舍顶上,正无声注视着云霄谷缓缓行来的众人。 “久仰于教主大名,今日一见,果真年少有为。”云崖子缓声说道。他故意显示内力深厚,声虽不大,却稳稳传出去,四面都听得清清楚楚。 于畅景穿了一身新衣服,至少是方振从未见过的新衣服。他的发带颜色也换了,是很沉很凝重的朱色,上面绣着无数看不清的细小文字。房顶瓦片十分坚牢,于畅景在房顶上站起来,衣袂拂摆。 他没有回答云崖子,只远远拱手,权当回应。 云崖子怒气顿时上头,却只冷冷啐了一口。 他在正道中享誉多年,哪里还见过这么不识礼数的后辈? 正思量间,突见于畅景从屋顶上跳下,瞬间失了踪影。 “飞羽,看好你师弟,别让他乱跑。”云崖子凝声道,“既然只有一个人,那就是我们云霄谷的好机会。端了静池山上这恶名昭昭的魔教,便为天下做了一件大好事!” 项飞羽应了,方振在他身边问:“师父,你如何得知这儿有暗道?” 云崖子深吸一口气,对众人道:“魔教中人阴险狡诈,此番能深入静池山,还是多亏以往的正道卧底。那山崖上的小路是澜沧派大弟子冯寄风多年前发现的。他潜入魔教十多年,最后却被魔教妖僧害了,可悲可叹。但能留下这讯息,也是做了些好事。” 方振身子一震,大为震惊。 他只知道冯寄风是《魔教行录》和《仗剑涤魔记》的主角,却不知道竟真有其人。 只听云崖子又继续说了下去:“我们身为正道门派,自然应秉承除恶扬善之念,为江湖除恶人,为世道……” 他一句话还未说完,忽听脑后传来细细风声,心中一凛,连忙矮身闪避。 极薄的暗器近乎无声地由远而近,扎入原本站在云崖子面前的一位云霄谷弟子喉中。 那弟子嗷嗷喘了几声,脸上散出一股黑气,随即倒地不起。 余人又惊又怒,全都亮出武器,愤然注视着前方的于畅景。 于畅景不知何时出现,手里提着银亮的一柄长剑。 云崖子怒极反笑。此时静池山上只有于畅景一人,无论如何也不可能从自己手里讨得了什么好处去。 “围住他!用阵法!”他长袖一挥,大声吼道。 十余位弟子提剑冲出,将于畅景团团围住,站成一个怪奇阵势。 于畅景眼皮低垂,面色极冷。方振从未见过他这般神情,心中又苦又疼。 只见下一瞬,于畅景已将手中长剑提起,毫不犹豫地刺向阵法中最年幼的云霄谷弟子。 第29章 剑去得又快又狠。那弟子年约十二三岁,惶急不已,手中兵刃还未举起,于畅景的长剑已穿透了他胸膛。 杀了一人也不见有任何迟疑,于畅景甚至没有将剑拔出,反手一拧,切开那少年尸身,在他身侧的另一个云霄谷弟子身上又划了一剑。 他毫不留手,剑身入肉,切断筋骨血肉,切出嚎嚎惨叫。 血立刻溅了满地。 云霄谷的阵法立刻崩溃了,余下数人纷纷举起手中兵器,抵挡于畅景的攻势。 于畅景神情狠辣,将一把剑使得几乎看不出痕迹。方振对魔教的武功也十分熟悉,一眼便看出于畅景在这短短的一瞬,竟已换了三种剑法,招招都是杀机。 他抖落剑上血迹,转身看着云崖子。 身周一圈云霄谷弟子全都断了气,喉头被利落地切开。于畅景在血里走了几步,终于开口。 “欢迎云霄谷谷主来到静池山。”他将长剑举起,直指云崖子,“于畅景等了许多年。” 云崖子笑笑,回头看自己身后的弟子们。于畅景露的这一手太过毒辣,剩下的人不禁都看向云崖子。 于畅景仍在说话:“于某请谷主指教。” 剑尖血滴沉沉坠下,渗入干燥的土地。 随即他看到方振走了出来,跪在云崖子身前。 “弟子愿代师父出战。”方振道,“与魔教教主较量较量。” 云崖子低头看他:“哦?为什么?” “因为他觉得你打不过我。”于畅景收了剑,“谷主这位弟子忠心得紧,是怕谷主在于某这里丢脸,所以才说代你出战。” 云崖子:“哦?” 方振抬头注视自己师父:“魔教教主这样的角色,哪里需要师父出手?我,或者项师兄都可以。” 项飞羽:“……” 关我什么事!他心中大惊。 云崖子:“那就你项师兄……” “我与这教主也算一场相识,比项师兄更熟悉他。”方振平静道,“师父,我知道他的弱点。” 云崖子又笑了笑,点点头。 于畅景握剑的手颤抖不已。他知道方振的打算。 方振提着自己的剑走出来,站在于畅景面前。于畅景咬了咬牙,亮出剑招的起手式。这是魔教看家武功千山剑法的第一式,方振曾见他练过。于畅景不仅练过,而且边练习还边跟方振讲解过。 “虽然是基础剑法,但功力不同的人,效果自然也不同。”于畅景当时说。 方振无心与他打,走近了,才开口无声对他说话。 【劫持我,快。】 于畅景面色无一丝动摇,剑尖远远点着方振喉头。 方振急切看着他。于畅景的剑尖虽然不动,但显然没将他的话听进去。 “于大哥!”方振低吼。 “拿起你的剑!”于畅景怒道,“为什么回来!” “我走不了……” 方振话音未落,于畅景已挥剑欺上。 他下意识格挡,于畅景比他想象中力气更大,几乎将他的剑挑飞。 云崖子怒吼:“方振!” 方振剑身一旋,与于畅景的剑黏在一起。于畅景的混元内功十分霸道,双剑瑟瑟发抖。 于畅景不愿与方振相斗,但方振既然已经出列,若不打上几下,也太惹人怀疑。他手掌用力,将剑平平削向方振。方振抬眼看他,不闪不避。 于畅景大惊,连忙收劲。方振却迎着于畅景的剑扑了上来。 简直避无可避。于畅景硬下心肠,将剑转了个方向,忽听耳畔传来极细的破空之声。 方振也听到了,不假思索地抬手为于畅景挡下那飞速射来的暗器。 他抓住了一根菱形的刀片,却眼睁睁看到另一枚激射向于畅景。 黑沉沉的暗器击打在于畅景格挡的剑上,转了个方向,刺入他肩膀。 “师父!!!”方振失声大吼。 他万万没想到,云崖子来得如此浩荡磊落,却用这样的手段来对付于畅景。 在这刹那间,他完全相信了游飞雪的话。他的师父,养他教他的师父,定是多年前想出那条阴狠毒计的人。 方式虽不同 ,手段却何其相似。 于畅景将那入肉半寸的铁器拔出,扔在一边。他几乎算是百毒不侵之体,却独独受制于多年前那层累于体内的热毒。熟悉的发热感觉正从创口迅速向全身蔓延,他一旦运功便腹内绞痛,立时不敢再动弹。 “别动,你别动了。”方振连忙搀着他,“千万别运功,毒力会走得更快……” “你知道是吗?”于畅景问他,“方振……你知道这人会用热毒来对付我……是吗?” 方振大急:“我不知道!” 于畅景说不出心中是什么滋味。他喜爱这个人,说不出原因。可他又怨他的背景身份,令他这辈子难得的一次心动平白多了无数跌宕,和注定躲不过的离散。 “方振……”于畅景攀上他肩膀,声音虚弱。 方振正要说话,突觉后颈一麻。他惊愕地看着于畅景点穴之后将他推倒,拖着那满是血迹的长剑,踉跄朝云崖子那头走去。 他满头满脸的血,眼中尽是狠戾,形似鬼魅。 方振一丝声音也发不出来,只能跪在那儿,眼睁睁看着于畅景体力不支,扑倒在地。 云崖子狂声大笑,提了剑一步步走向于畅景。 于畅景挣扎着将手中长剑举起,剑尖颤抖着,朝向云崖子。 “于教主,你已经没力气了。”云崖子柔声道,“世上还有哪种毒,比我研制的热毒更令你痛苦的吗?” “没有了……”于畅景轻声道,“可是……” 他声音越来越小,云崖子不禁又弯了腰。 于畅景咬着牙,满头密汗,似是十分痛苦。 云崖子又笑了一声,正要说什么,眼角余光突然看到身边有寒光闪过。 太近了,他避不开。 薄薄的剑刃先是从下而上刺入他膝盖的边缘,随即贴着大腿的骨头,以极快的速度一路掠割上去。 皮肤、筋肉、血管,全被灌入内力的剑轻易切开。 云崖子又惊又怒。他绝想不到于畅景竟然拼着热毒侵入丹田的危险运功了。 他一把抓住于畅景那把剑。 就在他钳制住于畅景的瞬间,下腹突然一凉。 于畅景的另一只手攥着一截薄薄刀片,是他方才折断了方振的剑留下的。 剑刃深深刺入云崖子丹田之中,令他痛极大呼,举掌高高朝着于畅景天灵盖拍下! 第30章 云崖子这一手十分沉重,又因他身上带伤,更是不知轻重。 于畅景避无可避,只将手里断剑又往他腹内入了半寸。 云崖子痛极大呼,这一掌便歪了位置,落在于畅景左肩上。 只听得一声清晰的声响,于畅景发出痛吼,紧捏着刀片的手不由得松了。 但云崖子的腹部已血流如注。他踉跄退了两步,坐倒在地上。腹部伤口及腿上伤口的血已止不住了,弟子们叫嚷着跑上来,手忙脚乱。 于畅景左肩痛得麻木,断得很彻底。 他却十分快意。 云崖子决计活不了了。 于畅景趴在地上无声笑了一会儿。 他始终没有按照爹娘的愿望活下去,活到老。眼见愤怒的云霄谷弟子提剑走过来,于畅景无意反抗,也无力反抗。他看着那剑离自己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然后斜着飞了出去,打旋。 石块打在云霄谷弟子身上,砰砰作响。 乔清满头是汗,落在于畅景身边,将他抱起。 他二话不说,先点了于畅景的穴,令他无法说话,随即将他背在自己背后。 方振与云霄谷弟子全都定在那里,动弹不得。乔清无意袭击他们,转头看到方振,抓住一块更大的石头砸了过去,直接将人砸晕了。他察觉到于畅景的身体火炭一般滚烫,顿时大惊。 “你的热毒发作了?”他急急问道。 于畅景无法回答他,乔清便捏着他手腕把脉。 “我带你走。”乔清道。 他打算带着于畅景从圣地的密道离开,却不料项飞羽等几位云霄谷的高手已冲开穴道,腾地跳起,向他袭来。 乔清虽身怀武功,却无法同时对付这么多个人,尤其背上还负着一个病人。 “抓活的!”项飞羽大吼。 乔清咬牙切齿:“项飞羽,你狼心狗肺!” “乔大夫,我绝不伤你,你将于畅景留下来……”项飞羽话音未落,乔清撒过来一把黑乎乎的药粉。 他躲得快,药粉全撒在一旁的人身上。那几个弟子顿时扑倒在地上,拼命抓挠皮肤哀声哭号。 项飞羽一颗心怦怦乱跳,被这毒辣的药粉吓得不轻。 但现在云崖子眼看不治,他是云霄谷的大弟子,若是能手刃魔教教主……这诱惑太大了,他着实敌不过。 项飞羽不敢靠近乔清,眼看乔清背着于畅景往前飞跑,他掂了掂手中长剑,脱手朝着乔清和于畅景扔去。 长剑去势凌厉,正冲着于畅景的背部。 静池山上不知何时下起了雨。 雨很大,于畅景倒在地上,雨水将他淋透了。长剑从他背部穿透,刺入心脏,深深扎进地里。 血水一路蜿蜒着,流到方振脚下。 他看到自己鞋底湿了,鞋面湿了。血水像涨潮一样越来越高、越来越高,很快淹到了他的膝盖。 他大声喊着于畅景的名字,但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于畅景仍旧趴在不远处,他走不过去,血水源源不断地冒出来。 惊雷从天顶落下来。一声巨响。 方振大汗淋漓,睁开了眼睛。 外头果然在下雨,檐下滴水淋漓,打在砖石上。他眯眼辨认了一会儿,发现这里是云霄谷。 项飞羽正巧推门进来,见他醒了,脸上露出喜色。 “你昏迷了好几日,我们都给吓坏了。”他把一碗药放在方振身边,抓起斗笠又准备走出去,“外头事情多,师兄先走了。” 方振听到在密密的雨声中,有凄苦绵长的唢呐声。 是出殡的曲儿。 他突地一震,想起了昏迷之前的许多事情。 “师兄!”方振哑着声,喊停了项飞羽。 项飞羽站在门边戴上斗笠,回头看着他。 斗笠边上,是不停滴落的雨滴。 “对了。”项飞羽平静道,“于畅景死了。” 第31章 这场雨下了很久,久到墙上都熬出了苔。 从昏迷中醒来的于畅景听到耳边总有淋漓的水滴声。他听了许久,辨认出这水滴声,是从身边传来的。他的手腕上一片潮湿,有液体正不断涌出来。 他张了张口,声音嘶哑,浑浊不清。房中一片漆黑,但他能分清楚,身边的人是乔清。 “醒了么?”乔清抓着他的手,微微用力,“疼不疼?” 于畅景点点头。 乔清舒了口气:“好,那就好。” “……天黑了么?”他艰难地说,动了动另一只没被抓住的手。身下被褥干燥柔软。他感到手腕和手背十分温暖,像被什么烘烤着。 乔清顿了片刻,凑近他,拨开他的额发:“畅景,看着我。” 于畅景默默试了一会儿,无奈笑笑:“对不住,我看不见了。” 乔清很温柔地擦了他额上的汗:“没关系,这是正常的,过两天就好了。” “出太阳了么?”于畅景问他,“很暖。” 他的手正被透窗而来的阳光覆盖着。 这是乔清的药庐,隐秘而冷清。久雨的天终于放晴,日头轰轰然地,亮起来了。 只是过了两天,又过了两天,又是两天……于畅景仍旧看不到任何东西。 无论睁眼闭眼,眼前都是一团黑雾。 当日云崖子的热毒发作得太厉害,他又强行运功,热毒在体内迅速扩散,最终影响了眼睛。项飞羽扔来的剑没有刺中任何人,但避让中,乔清带着他一起摔下了山崖。 于畅景当时真真以为自己会死。但没想到乔清武功不弱且爬上来时早有准备,终于还是平安逃了出来。 “你什么时候学的武功?”于畅景问他。 两人正在晒太阳。乔清在一旁默默分拣草药,有鸟鸣声远远地传来。 “你爹教我的,说让我谁都别说。我是你的救命稻草。”乔清道。 “多谢稻草。”于畅景笑了。他虽看不到,但武功仍在,能清晰分辨出乔清的位置,便伸手要去碰他。 “你老实告诉我,受没受伤?” 乔清没躲开,任由他手指摸着自己的脸,面皮有些发热:“当然没有。我怎可能会受伤?” “左右他们人呢?” “不知道。”乔清说,“我出去探过消息,云霄谷放出来的风声是,他们的新谷主项飞羽,杀了魔教教主于畅景。” 于畅景点点头:“噢。” 他十分平静,甚至有些开心:“那世上没了于畅景这个人,我该叫什么好?” 顿了一顿后 ,他又皱起眉头:“不行……乔清,你一定要尽快找到左右二人。他们若是真以为我被杀了,免不了要再掀起一次风浪的。” 乔清哼了一声:“游飞雪倒是冲动,左闲不是冲动的人。他只要细细分辨那消息就能知道真假,云霄谷连魔教教主的尸身都没找到呢。” 于畅景这回是真的好奇了:“没找到尸身?那怎么能说我被杀死了?” “没找到尸身就不能算死?”项飞羽焦躁地站起,走来走去,“师弟,我说了许多遍!那乔清是个古怪的巫医,他们二人摔下山崖之后,乔清先毁了于畅景身体,后自己投河,没了踪迹。” “静池山下哪里还有河!已经干了!”方振愤怒道,“师兄,你不要骗我!” “……”项飞羽涨红着脸,怒吼道,“叫我谷主!” 方振不出声,眼神凌厉。 周围站的一圈弟子都紧张万分,又不敢出声劝。 方振醒来已有半个多月,项飞羽始终不允许他出云霄谷,他终于忍不住了。 “师弟,你完全被魔教妖人迷惑了。”项飞羽已懒得跟他再说话,转身带着众弟子离开了。 夜间他于梦中惊醒,一颗心咚咚乱跳,十分惊悸。平静片刻后,项飞羽立刻叫来值夜的弟子,命他们再次加强对方振的监视,决不许他踏出云霄谷半步。 话还未说完,那弟子扑通一声跪下:“谷主……方师兄已经出去了。” 项飞羽:“……什么?!” 弟子:“方师兄说今日惹你生气,他知错了,你让他出谷办事好将功赎罪。” 项飞羽大怒:“没有我的令牌,他怎么出得去?!” 弟子被吓得发抖,从怀里掏出一个令牌:“他有的!” 项飞羽夺过来一看,七窍生烟。 那是一块番薯刻成的令牌,若是没了那股植物清香,倒是能以假乱真。 项飞羽:“这是什么!你们眼睛都长哪儿去了!鼻子呢?!闻不到这股味儿吗!” 弟子哭道:“小的也不想啊!方师兄揣着一兜烤红薯来的,咱们光闻着红薯味儿,别的啥也没嗅出来……” 项飞羽:“……” 啪嗒一下,他把那番薯令牌折断了。 第32章 重走曾经经过的路,心境已经大不一样。 方振牵着草草买来的马,在清水客栈的废墟边上站了很久很久。 当时遇到的时候,并不知后头还有这么多事情。 也不知道自己会喜爱上那个其貌不扬的青年。 方振仿佛看到于畅景仍坐在那桌子上,很平静,很自在。 废墟一寸寸立起来了,往日光景一寸寸填进去,又成了那日漫天风沙之中,安稳的一处栖息地。 方振推门进去,内里熙熙攘攘。于畅景本该坐着的那个地方,却空空如也。 马儿踢动蹄子,扬起沙尘。方振一时间觉得眼睛好疼,是沙子迷了眼。 他捂着眼睛,紧紧攥着缰绳。 其实要是细细问他为什么喜爱于畅景,他也许说不出原因。 于畅景是他从没遇到的那一类人,淡然,冷静,似乎永远没有脾气。就算有了脾气,你也知道,很快就消失。 在云霄谷里生活的许多年,方振学到的是本事,还有钻营的心思。他不喜欢钻营,自然也不太讨师兄弟们喜欢,就连师父也觉得他性格太硬,令人不舒服。 他问过于畅景,自己性子是不是真的不好。于畅景说没有,我不觉得。方振与他坐在树下擦桃子,想了又想,觉得自己的性子似乎是真的不硬。或许是在于畅景面前,他可以将硬邦邦的自己放下来,快活一点,恣意一点。 每思量多一分,他就多想念于畅景一分。 可面前仍旧是一片大火焚烧过的废墟。方振按照记忆去寻找酒窖的位置,果真在酒窖里头发现了血迹。 乔清无法立刻带着于畅景离开,他肯定是先在这里歇脚,取了备用的东西才再次启程的。 可方振不知道乔清会去哪里,不知道他会带着于畅景去哪里。他与于畅景所有的联系,不过是一座冷冷清清的静池山,和一处颓然的废墟。 镇上热闹非凡,就连路边简陋的茶摊都坐满了人。 茶客三五成群地聚在一起,大着嗓门说话。 “都死了!死光了!我亲眼看到的!” “哎哟满山都是血!魔教的金莲蓬和银斧头都被血染红了,我见到了,我可不敢要。妖人的魂都附在上面呢。” “听说是云霄谷干的啊?云霄谷真不愧是正道人士啊!” 众人纷纷说起云霄谷的英雄事迹,笑成很和煦的一团。 “听闻云崖子跟那魔教教主打了三天三夜,结果那魔教妖人不敌,使了个诈,把云崖子给害了。云崖子也不是吃素的,人都快不行了,还是给魔教教主胸口刺了一剑。啧啧啧啧……” 方振喝了半碗茶,听不下去了,起身离开。 昔日那书摊仍在街边摆着,那清癯的夫子也仍旧坐在那儿,手里一支小狼毫,很认真地写字。 他写得倦了,伸个懒腰,恰好看到方振经过。 “这位少侠!少侠!”那夫子欢天喜地地喊他,“留步啊留步!” 方振:“?” “大侠可还记得老夫?你当日在老夫摊子上买过一本《仗剑涤魔记》,是不是?” 方振:“是。你还记得我?” “记得记得。”夫子笑意盈盈,“老夫过目不忘的本事可不是吹的。少侠,那书好看吧?现在又有一本《立刀斩魔记》,和你那本是上下承接,内容更为精彩,你不看就可惜了啊。” 方振没什么兴趣,摆摆手,转身就走。 不料恰好撞上身边一个妇人,妇人手中一筐鸡蛋应声落地。 方振连忙伸手去接,却见身边斜刺里窜出一个人,接着那筐鸡蛋的时候也扶住了妇人。 “多谢海大师,多谢海大师。”妇人连声道谢,扭头看方振腰上有剑,不敢责怪,转而数落卖书的夫子:“冯先生啊,你不要把摊子摆到路上,都堵着别人的路了。等那些江湖人给你找麻烦,你就知错。” 夫子连连点头:“对对对,是是是。” “海大师你不要帮他了,这种人,脸皮厚啊。”妇人又说了几句,走了。 方振看了看那身材高大的海大师,发现他手腕上有一串佛珠,似是已用了很久。 海大师一言不发,开始不顾那夫子的意见,转移书摊。他力气颇大,身上肌肉拳拳,一看便知是个练武之人。 少林的俗家和尚么?方振想。 他并未将这事情放在心上,牵着马走了。 书摊摆好,夫子愤愤不平。 “你就多事。”他指着方振的背影怒道,“你没瞧见他身上那什么剑?他是云霄谷的人!不诓他十几二十两,对得起静池山么!” “别闹了,老冯。”海大师低声道,“走,赶快回家。家里有人。” 夫子一愣:“谁?你旧日姘头?” 海大师:“……是游飞雪和左闲。他们刚到,说要去找于畅景。” 夫子一听,立刻飞快收拾书摊,话都顾不上说。海大师和他一起收拾,收着收着翻到了那本《立刀斩魔记》。 “……冯寄风。”海大师愠声道,“你还写这玩意儿?” “啊。”夫子抢下那书,“你莫管我。这是我人生乐趣。” “可你把自己写成天上有地下无的魔教第一美人。”海大师咬牙切齿,“要不要脸?” “哈哈。”夫子笑道,“我也将你写成少林寺最俊最好看最勇武最能干的和尚啊。” 他眼神从下到上,扫了一眼海大师。海大师面皮微红,哼了一声,转身走了。 方振已走得远了。他并不知道身后这两位,就是《仗剑涤魔录》的主人公冯寄风,还有冯寄风迷恋上的少林和尚元海。 第33章 冯寄风和元海住在镇子边上的一个院子里。院子是冯寄风早年买下的,小而安静,适合过日子。 游飞雪和左闲在院子里呆着。游飞雪左看右看,在院子里翻来翻去。 “这种地方真不错。”游飞雪叹了一声,“谁会想得到啊。” “想到什么?”左闲问道。 “想到静池山出来的人也能这样生活……”游飞雪蹲在地上,看着啄米的小鸡和警惕他的母鸡,“等把畅景找到了,我们仨就捣鼓这么个地方一起住,你说怎样?” 左闲走到他身边陪他蹲着看小鸡母鸡:“很好。” 两人悄悄伸出了手,和对方紧紧握在一起。 冯寄风回来的时候,一窝鸡被这两个陌生人吓得满院子乱窜。 游飞雪和左闲其实是不知道冯寄风和元海的事情的。他们甚至不知道静池山上曾经有冯寄风这样的人物。那两本书上写的事情,游飞雪都看过,但他以为都是故事,而且山上的卷宗里也从没有一个叫冯寄风的人。 两人带着静池山的弟子们出了密道,又安置好他们,准备回静池山的时候,听到了云霄谷谷主杀死于畅景的传闻。 游飞雪不信,左闲却半信半疑。两人在路上又打了起来,左闲不想让游飞雪回去,追着游飞雪跑了半座山。游飞雪轻功厉害,但实打实的功夫却不够左闲实在,被他揍了两拳后种种愁绪和悲伤涌上心头,攥着左闲的衣袖就在道上大哭起来。 左闲吓坏了,连忙安慰他。游飞雪一边哭一边说话,两人居然都没发现,林子里默默走出来一个高大壮实的男人。 那男人正是元海。 元海这样那样一番介绍,三人才算认识。他告诉游飞雪和左闲,于畅景应该还没死。他还告诉俩人自己的身份和冯寄风的身份。游飞雪立刻想起那两本书里的主角,很是吃惊了一番。 冯寄风确实曾是静池山弟子,元海确实曾是少林寺的人。 冯寄风浪荡江湖,不肯回静池山的时候,于畅景还没出生,他爹刚刚娶了他娘,管不了这个乐不思蜀的人。 他途径少林寺,被正道人士伏击,受了重伤。从山下挑水上来的一个小沙弥不知他身份,认真救了他。冯寄风对那小沙弥一见钟情,更加不肯回去了。 此后俩人纠纠缠缠,打打杀杀,竟过了十年。 元海还俗了,冯寄风也离开了静池山。教主允诺让他过普通百姓的日子,将他的名字和所有事情,都从卷宗里消去了。一晃眼,当年风流潇洒的两个青年,已经过了不惑之年。 游飞雪和左闲听得连连惊叹。元海倒是一派平静。他告诉两人:在云霄谷进入静池山的当天晚上,冯寄风在镇外见到了背负伤员离去的乔清。 冯寄风虽然不再是静池山弟子,但始终关注着静池山的种种事情。他一眼认出乔清,但追丢了,很是遗憾。 乔清带走的伤员,只可能是于畅景。 游飞雪和左闲当即放下心来,回去继续料理安置其余的人。游飞雪又唏嘘又高兴,不言不语地掉眼泪,边哭边笑。 左闲和他都清楚:经此一事,世上再没有魔教,也没有于畅景这个魔教教主。 从此天高地厚,他尽可畅游。 事情都安排好了,两人便出发去寻找于畅景。冯寄风也不说废话,直接拿了地图跟俩人说乔清离去的方向。 “我知道乔清有个药庐,是他师父留给他的。但这药庐在哪儿,只有畅景和他才知道。”游飞雪仔细瞧着地图,“哎?这,这不是流芳宫的方向吗?” 左闲立刻头大:“又是流芳宫。” “流芳宫宫主不是喜欢小于么?”冯寄风笑道,“你们若是跟她说小于没死,这路肯定就通了。” 左闲摆摆手:“不成不成。畅景肯定不愿将自己活着的消息散出去。我跟飞雪再想想主意吧。” 元海在一旁一直不出声,此时开口道:“我送你们过去。” 冯寄风点点头:“对,那一带他常常去打猎,比较熟悉,有他跟着我也放心。” 游飞雪抬头看冯寄风,眼神很复杂:“冯前辈,你真的再也不用武功了?” “不用了。”冯寄风平静笑道,“离开静池山的时候我就跟元海和教主承诺过,这一生永远也不会再使出我所学的功夫。我是个普通的平头小百姓,在镇上写写故事卖卖书。若我暴露底细,只会害了元海。” 游飞雪和左闲了然点头,两人再也没问过冯寄风武功的问题。 当天夜里,元海就带着俩人出发了。 走到半途,元海突然想起冯寄风见过的云霄谷弟子,便跟俩人提了提。 游飞雪警惕心大起,细细问了那弟子的模样。元海大致描述一番,便见到游飞雪咬牙切齿,满脸凶狠之相。 “你们先走,我回去一趟。”游飞雪说。 元海:“???” 左闲:“先找到畅景,回头料理他不迟。” 说着把游飞雪拉了回来,继续往前走。 “前天小六采回来的九星草我看过了,研磨城粉无色无味,混在食物里吃不出来,半个时辰就会毒发,浑身奇痒挠到死。还有昨儿你给我的那半瓶软筋散,我往里头加了点儿红颜酥,不说吃了,只要闻着就中毒……还有乔清给我的那半袋子草药我也得研究研究,这几种混在一起不知能做出什么,让那姓方的混帐好好尝尝……” 游飞雪一路嘀咕,左闲听若不闻。 元海回头问他:“他这样,你不怕?” 左闲:“怕啊。” 元海:“万一不小心给你沾上了呢?” 左闲:“所以我怕啊。” 他想了想,又补充道:“怕也没办法,若我不和他在一块儿,整个静池山都要怕他了。” 元海温和地笑了起来,低低念了句佛号。 左闲问他:“海大师,你们那院子买下来的时候多少钱?” 元海:“我不知道,是他买的。” 左闲:“若是不贵,我也买一个,跟他一起住。这个镇子热闹一些,他喜欢热闹。” 元海点点头:“很好啊,我们隔壁那院子正在售卖,听闻只要十两银子。” 左闲:“……十两啊?” 元海顿了顿,上下打量他:“你连十两都没有?” 左闲:“嘿嘿。” 元海:“……你们以前不是这么穷的啊?老冯还常常花天酒地地出去玩儿。” 左闲:“……嘿嘿。” 第34章 一路畅行。 三人穿过密林,穿过夜色与晨雾,终于在第二日白天的时候翻过了那座山。 游飞雪和左闲正在商量怎么分头去找乔清。元海与两人告辞,走了回去。 两人边走边说,转过一个岔口,被眼前的日光打得迷了眼。有个人背着筐子,正抬头看向他们。 左闲:“!” 游飞雪大喜:“乔清!!!” 乔清立刻转身就跑。 两人拔腿追上去。乔清跑得再快也不可能快得过游飞雪,很快被游飞雪抓住了。 “乔大夫你跑什么?”游飞雪奇道,“见到我们不高兴吗?” 乔清卸下背上药筐,不言不语。左闲也赶了过来,好奇地看向他。 “不是。我很高兴。”乔清微微笑道,“高兴极了。” 左右二人知道他是不愉快的,但不知道这不愉快的原因是什么,三人沉默了一阵,乔清转身带着他们往另一处走去。“走,去见你们教主。” 于畅景虽然仍旧不能视物,但已经渐渐习惯了这种状态,能走出药庐了。 为了方便他活动,乔清把药庐外头的东西都清理干净,院子里就剩树,还有桌椅。于畅景走过两三次之后便完全熟记这些东西的位置,行动很自如。但若是出院子,就有些为难了。 乔清给他削了一根棍子,于畅景用过一次,回来表示不好看,没有霸气,不喜欢。 乔清便说好好好,折了棍子烧火做饭了。 游飞雪和左闲过来的时候,于畅景正在院子外头练习听声辨位。他手里抓着一把石子,一颗颗朝着周围弹出去,随即侧耳听声音来确定远近。左右二人才刚刚拐过转角,他就已经听出了两人的脚步声。 游飞雪见到于畅景眯着眼睛站在日头底下看着他们,竟然还笑着,整个人差点崩溃了,扑过去抱着他就哭。 于畅景便抱着他,很温柔地拍他的背。 三人从小一起长大,游飞雪小时候常常被左闲欺负,是三人中最常哭的。于畅景甚至记得,左闲第一次亲他的时候他也被吓哭了,抽着鼻子来找自己,控诉左闲欺负他。 人年长了就很难再这样流露感情。 于畅景已许久没见到游飞雪这样痛哭,这样为自己痛哭。 左闲将游飞雪从他怀里拉出来,上下打量着他。 “乔清跟我们说了你眼睛的事情。”左闲果断道,“乔清不会医,我们带你去找南海神医。” 于畅景想了想:“要过海的,飞雪他晕船。” 游飞雪立刻道:“我不晕!……我一定不会晕。” 于畅景大笑起来。 他笑得畅快,左右二人都呆了。 两人许久许久没有见过于畅景这么快活,见他大笑,游飞雪一边擦眼泪,一边也跟着笑了出声。 于畅景不可能永远呆在药庐,因而他肯定会跟左右二人走。即使不去南海找神医,也应该会到静池山弟子所在的镇子里待一阵子。 乔清确实不欢迎左右两人过来。 左闲和他一起做饭,见他满脸不爽,不由问他:“你不愿畅景被找到么?” “不愿意。”乔清立刻道,“永远不愿意。” 左闲:“……但他不可能留在这里的,你知道。” 乔清更加烦躁,摔了锅铲:“我自然知道!” “你可以跟我们一起去。”左闲道。 “我当然会去。”乔清顿了顿,有些颓然,“可是现在谷里的药草长得正好,我先采了晒了再说吧。” 左闲:“……药草和畅景哪个重要。” 乔清:“当然是他。” 左闲:“那立刻跟我们去啊。” 乔清:“可药草不等人也不等时辰啊。” 左闲无话可说。他想如果乔大夫是自己而教主是游飞雪,他早把人拐到床上用尽十八般招式了。他终于明白乔清为何与于畅景相识这么久,却从来不行动。除了给他一个冷笑。左闲也不知还能做什么了。 简单的菜粥很快煮好,盛在碗里,热气腾腾。 两人正要端出去,游飞雪推门而入,满脸兴奋。 “左闲,畅景答应和我们一起走了!”他十分高兴,“我去给他收拾东西。” “等等!”左闲出声叫停他,“畅景知不知道方振的事情。” 乔清顿时竖起耳朵。 “知道,我跟他说了。”游飞雪道,“他说没关系,这个人跟他再不会有任何牵扯。” 第35章 乔清留不住于畅景,无计可施之下,他只好给他把脉,胡乱地说了许多病症,当做恐吓。 “……乔清,你再乱说话,我可把红颜酥用在你身上了。”游飞雪拎着个空瓶子吓唬他。乔清不为所动,仍絮絮地说话:“……这热毒仍未解干净,免不了还有许多后续。若你不在我身边,我可真是……” “乔清。”于畅景温声打断了他的话,“我若要寻你,自然寻得到。你想来和我说话聊天儿,我也一定给你留地址。” 乔清不说话,就着自己把脉的手,圈住了于畅景的手腕。 “这江湖天地,太多凶险。”他低声道,“既然重新活了一次,就该好好打算。如今没有静池山,也没那劳什子魔教,你更不是魔教教主,我这药庐地方好,风景好,连鸟鸣花香也是好的。不比外头花花世界更值得吗?” 他终于鼓足勇气,将自己心意曲曲折折说出。 于畅景抬手覆在他手背上,轻轻拍打。 “你的药庐是我这辈子呆过的最好最好的地方。”于畅景笑着说,“乔清,我明白的。我知你对我好,你总是对我好。” 乔清攥着他的手,发不出声音。 “但我闲不住。既然没了魔教教主这身份,我便是天地间一个自由自在的人。去哪儿都行,做什么事都行。”于畅景声线温和沉厚,没有丝毫动摇,“多有趣啊。我喜欢这样,乔清。我太渴望这样的人世生活了。” 乔清沉默着,心头一片茫然凄楚。 “于某人这辈子有飞雪和阿左两个亲人,有你这位挚友,前半生也不算白过。”于畅景道。 乔清连忙争辩:“我不做挚友……为何我不是亲人?我与你也是幼时相识……” 于畅景慢悠悠开口,截断了他的话。 “他们与我同是静池山人,自然是亲人。同生共死,无怨无悔。” 乔清更为难受:“我也能与你同生共死!” “我不愿你死。”于畅景握住他发抖的手,“乔清,我永远不希望你为我涉险。你一身医术何其了得,能救许许多多的人,不必为了我这样的人虚耗。” 噢……乔清心道,原来他知道的。 他知道连自己也说不清晰的心绪,知道自己一举一动背后的深意,知道一切,但不发一言。 乔清不知应该怨于畅景,还是应该感激他。 至少,他仍是他挚友。 离开药庐,一路随着游飞雪和左闲返回镇上。 游飞雪牵着他手,于畅景渐渐走得自如了,便自己拿着棍子前行。他走得慢,但很稳。虽然目不能视,可能听到身侧万物的声音。 于畅景并不觉多么沮丧,反倒感到很有趣味。 “外头比药庐要冷。”左闲脱了外衣给于畅景披上。那袍子上带着个帽子,游飞雪给他仔细戴上了。 “畅景,你想去哪儿?”游飞雪为他理好头发,问道,“我俩陪你去。” 于畅景想了想,一时也想不出更合适的地方,便说想在镇上先住些日子。他想去拜会冯寄风和元海和尚,然后再到关外那个无人管理的小镇上瞧瞧静池山的弟子们。之后只要有人有马,他去哪儿都行。 那南海神医他也不愿意特地去找。南边风景很好,他喜欢,因而一定会去的。至于能否见到,全看缘分了。 冯寄风和元海都没见过于畅景,但俩人都知道他。于畅景并未从父亲那里知道任何关于两人的信息,冯寄风连连叹气:“教主是个顶天立地的人。” 和左右二人一样,于畅景也很是羡慕冯寄风和元海的生活。他看过许多遍《魔教行记》和《仗剑涤魔录》,不由得跟作者冯寄风细细地讨论起来,两人谈得兴起,几乎连饭都顾不上吃了。 于畅景从未结识过冯寄风这样的人,觉得他十分有趣。冯寄风对前任教主心存无限敬意,又可怜于畅景此生跌宕,几乎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两人聊了很久,说起许多从前静池山的事情。圣地的桃树以前种了一大片,长得又繁茂又好看,春来满山花飞,夏末桃果沉沉。可自从教主在道上救了个中原女子之后,那女子不知从何处带来了许多羊,自此那些树就遭了秧。那女子正是于畅景母亲,于畅景第一次知道这些事情,乐不可支。 “你娘亲长相一般吧,我觉得是比不上教主的。”冯寄风说,“可她脾气特别好,人是真真心善,不止教主,教中上下,没有人不喜欢夫人。哦,当时她还不是夫人,但谁都知道,教主喜欢上那姑娘了。” “这么明显么?”于畅景笑道,“我以为爹爹是那种喜怒不形于色的人。” “他确实是。可你若从心里头中意一个人,是绝对掩盖不住的。”冯寄风看着眼前一豆小灯,也不禁笑着回忆,“只要山下弟子们说她来了,教主虽然还板着一张脸,可根本坐不住。他不知如何讨人喜欢,也不晓得你娘中意什么玩意儿,就带人去看桃子。他说圣地那里的桃树长得特别好,他命令谁都不许摘,全留给你娘亲,欢迎她随时来吃。” 于畅景认真思考片刻:“吃不完吧?” “吃不完。都烂了。”冯寄风狂笑起来。 于畅景与他一同笑,两人直聊到了下半夜。元海起来拎冯寄风去睡觉,于畅景才与他道了再见。 第二日一早,冯寄风顶着俩黑眼圈来找于畅景,说带他出去玩儿。于畅景看不到冯寄风模样,但听得他不停打呵欠,便好心劝他多睡一会儿。冯寄风却执意要带他出门,说今天镇子上有活动。 “正道人士寻不着魔教教主的尸首,要整个大会来让大家伙儿一同出力呢。”冯寄风坏笑道,“我得带你去瞧瞧。” 第36章 大会的地点在镇上最气派的酒楼那儿。 高高的擂台搭起来了,红绸一路滚着,水泼似的从台子上头淌到地面。 于畅景听得周围一片欢呼吵嚷,笑问道:“这么热闹?可知道他们要如何去找?” “说是在去找之前,先擂台比武决出一个带头人呢。很有正道人士的作派。”冯寄风嘲笑道,“正事儿不干,歪门邪道咋就这么多。” 于畅景也觉得好笑。他与冯寄风远远站在人群之外,周围尽是杂乱人声,冯寄风的声音不高不低,在身边稳稳传来。 “以往一说讨伐魔教,正道中人就搬出云霄谷云崖子来。现如今云崖子不在了,他那帮徒子徒孙没一个顶用的,名气不够。”冯寄风说,“不决出个带头人,找到人了,如何分功劳啊?” 于畅景笑得更欢:“可得赶快找出来,不然那魔教教主尸身不腐,不知还得作什么妖呢。” 身旁刚支好摊儿买煎饼的老头正好听到于畅景的话,立刻兴致勃勃插嘴道:“这位小哥说得太对了,他们就是怕魔教教主的尸身千年不腐,会影响龙脉哩。” 于畅景和冯寄风顿时生了兴趣,与那老头攀谈起来。老头年纪不小,手上活儿却利落得很,边摊煎饼边说话,很快就做好了两个递给他们。 “看你们二人打扮,不似武林中人,自然不晓得这魔教教主的厉害。传说那魔教教主,长得可是跟仙人儿一般的,天上有地上无,可那心啊,贼黑贼黑的。据说他一人就在那什么静池山上养了三百个妾侍,每天一个换着宠幸。每个妾侍也都跟仙人儿似的,可都比不过那教主。前两年镇上有个糊涂书生,写了个话本叫《伐魔记》,那结局哟,啧啧,魔教教主把正道的男女老少都收服了,一根绳子系着,捆上山放羊去咯。” 于畅景:“……” 冯寄风:“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老伯我认得那糊涂书生,我认得他啊,哈哈哈哈哈!” 于畅景啃完那煎饼,心道静池山的人和羊加起来都没有三百这个数,这故事说得可真趣致。 两人把饼吃完了正要离开,立刻被那老头抓着:“不给钱啊?” 冯寄风:“不是你主动给我们的么!” 老头气得吹胡子瞪眼:“你管是我给的还是你们买的,吃了饼,就给钱!” 冯寄风气哼哼掏出几块铜板扔给他,拉着于畅景走了。于畅景笑着道:“你别以为那是个普通老头,他是个练家子。方才起身抓你我的时候,脚下迈的那是正宗的八卦步。” 冯寄风大喜:“你看的到啦?!” “看不到啊。”于畅景老老实实回答,“听出来的。” 冯寄风:“啐!这地儿凶险,到处都是高手。” 于畅景笑着想了想,问他:“平时你是不是都这样冒失,大多靠海大师圆场?” “……”冯寄风不悦道,“什么大多,偶尔吧。” 于畅景还想说什么,只听得远处擂台上又传来一片震耳欲聋的欢呼声。 九江寨的寨主将一个人揍了下去,抹一把脸上的血,砸砸胸膛怒吼起来。 “第十一个了!第十一个了!马寨主已经打败了第十一个来挑战的人!马寨主在这擂台上!打败了!十一个人!!!今儿这擂台的擂主,看来就是马寨主了!” 随着那人的大喊,周围再次鼓噪起来。 在一片吵嚷中,冯寄风问于畅景:“……打败十一个人,很厉害吗?” 于畅景:“对马寨主来说,是很厉害了。” 冯寄风:“正道人士要是真推出这个人去带队找教主尸体,那可笑话打了。这人淫人妻女,烧杀抢掠……” 他仍在絮絮叨叨地说话,突听人群中炸响了一个声音:“放你的狗臭屁!云霄谷的大侠还没出声呢,什么时候轮到你马大痦子讲话!” 一听“云霄谷”三字,众人顿时起哄得更加热烈。 “云霄谷也有人来了么?”于畅景奇道,“有人来了,还让这姓马的这般出风头?” 冯寄风踮起脚尖,盯着擂台。被众人生拉硬拽上去的年轻人一脸不情愿,但还是被推到了擂台上。 “哟,是这家伙,生得可真他妈俊。”冯寄风笑道,“这个人我认得。他在我这里买过书,《仗剑涤魔记》。” 于畅景心头一动,顿时忘了自己眼盲的事实,不由得立刻抬起头。 随即便听到熟悉的声音,冷漠地从远处传来:“我不比。” 未听到方振的声音之前,于畅景并不觉自己想念他。 可此时便有些恍惚。 他好似在永恒沉重的黑暗中,永远能看到当日碧落黄沙下勒马等候自己的青年。 幸好瞎了……于畅景心头发闷,是那种从魂魄深处慢慢透出来的冷和疼。 ——幸好瞎了,他便永远能将那一刻的方振留在余生里,不用添笔不用加墨,他将一生都是自己钟情的那个人。 没有仇怨,也没有跌宕。 冯寄风发现他神情不对,以为他身体不适,此处人太多了,便拉着他往外走。 那卖煎饼的老头正在人群之外,看到冯寄风和于畅景走出来,立刻抓住于畅景的手:“这位小哥,你们给的钱不对哇。一共十二个铜板,怎么只给了我七个?” 冯寄风大怒:“谁家的煎饼六文钱一个!” 老头也怒:“我的煎饼三文钱一个,可我陪你们唠嗑,那也得算钱,口舌费。” “……”于畅景无言了,“给他吧。” 老头声音极大,周围的人们纷纷被吸引了注意力。于畅景还是怕方振发现自己出现在这里,不住地催促着冯寄风快走。 冯寄风的钱藏得密实,等他从腰带的褶皱里抠出数个铜板,两人身边已陷入一片怪异的安静。 他攥着铜板,抬头发现于畅景僵立着,手紧紧抓着自己的衣袖,竟似有些颤抖。而方才还在擂台上的那个云霄谷弟子,不知何时已无声落在他俩身边,神情急切又激动。 冯寄风心觉不妙——这厮知道于畅景是教主! 他大为惊讶,立刻将铜板扔给老头,拉着于畅景就往外头跑。 “不要怕!咱们先回家!”冯寄风边跑边对于畅景说,“元海厉害得很!他害不了你!” 才拐过一个街角,那云霄谷弟子竟然轻飘飘地落在了二人面前。冯寄风惊得差点刹不住脚,立刻将于畅景护在自己身后。 人们都去看擂台了,这街道异常安静萧条,只有他们三个人。 冯寄风正想说些话来吓唬那年轻人,突然便见他将剑扔在了地上。 “于大哥……” 那青年声音颤抖,双手紧紧攥成拳头,像是极欢喜,又似极害怕。 第37章 冯寄风又惊又奇,看那青年不似寻仇的,便稍稍让开。 谁料于畅景却抓着他衣摆,低声让他继续快走。 没走两步,那青年又拦在了面前。 他死死盯着于畅景的脸,咬着唇,伸出发抖的手掌在于畅景面前挥了一挥。 于畅景看不到,但听到他动作间衣物发出的声音,便哑声笑了:“别动了,我看不见。” 方振顿时颓然。 他几乎失控地攥住于畅景的手,说不出话,只紧紧地、紧紧地用力。 冯寄风再木,也看出两人之间关系不一般了。他尴尬极了,不便留在此处,但于畅景这种情态,他也不可能走得了。 青年长相俊美,只是容貌有些憔悴。这憔悴像是熬出来的,被心里头的苦熬出来的。 他瞧瞧那把云霄谷的佩剑,想起游飞雪和左闲跟自己说的一些事情,心头便有些恍然大悟。 于畅景将方振的手指一根根掰开,将手袖了起来。 “方少侠,天高地阔,不如不见。”于畅景强令自己平静,温和道,“行走江湖,难免有恩有怨。咱们不论恩了,也不要再说怨,好不好?” “那有情呢?”方振颤声问。 于畅景很快地回答:“没有情。” 像是为确定这句话的可信度,他缓慢而肯定地重复了一遍:“从来没有情。” 方振便愣在当场,一动不动。 “你入我静池山,有你的目的。我给你机会进入静池山,待你温和良善,自然也有我的目的。”于畅景缓声道,“方少侠不必感激我,也愿你,愿你不要恨我。” “不恨你……从不恨你……”方振喃喃说着,眼看于畅景要走,连忙又拽着他袖子,“畅景,你听我说一句话……” “不用听了。”于畅景再次甩脱他的手,冷漠道,“有话都已说完,再讲就是纠缠了。见不到方少侠,于某余生还可欢畅一些。请方少侠放过我吧。” 方振想追上他,但心中确实不敢,只木木站在街道当中,眼看着冯寄风带于畅景慢慢走远了。 在云霄谷剑柄上缠了许多年的红缨不知何时断了大半,此时正好裂尽,无声落在灰扑扑的地面上。 冯寄风握着于畅景的手,让他抓住自己手臂,自己好带他前行。 于畅景手心汗湿了,还在轻轻颤抖。他心中生疼,忍不住拍拍他的手背:“莫难过,人世好多这样的事情,日子长了也就忘记了。” 于畅景默默不语。 “说起来,你的性情和你爹倒不太像,更似你娘。”冯寄风说,“她为人利落,说一不二,对帮众从来宽容,唯有对自己异常严苛。我记得你爹最为头疼她这一点,时常变着法儿逗她宽慰她。她自己跟自己生气时,也只有你爹能明白,旁人帮不上忙。” “……我娘在静池山过得开心么?”于畅景突然问。 这个问题他揣在心里已经很多很多年了,可不知问什么人好。爹给不了让他信服的答案,问旁的人又怕引来闲言。于畅景这个年纪, 其实已经很久没想起过这事情,今日却不知为何,突然很想问。 “很开心啊。”冯寄风笑道,牵着他慢慢在静得荒凉的街道上走,又似知道于畅景心中想的什么,主动将他在意的那部分说出来,“她不惧外头关于静池山的流言,日日都过得很快活。你娘在的时候,静池山到处都是热热闹闹的,虽然日子偶有拮据,但她比我们都擅长打猎,静池山脉上的野味,没有他没吃过的。畅景,我见过许多人间的神仙眷侣,你爹娘就是一对。他们若不快活,如何能经营出一个这么好的静池山。” “可我做不好。”于畅景停了下来,越发茫然,“冯叔,我把静池山毁了,我把大家的家丢了。爹娘希望我不要恨,我没有恨。但杀人偿命,是不是天经地义?我……我不知道怎么做才好,怎么做才能给爹娘报仇,又能让大家伙儿安安乐乐地生活。” “你已经做得很好了。从左右二人身上我就看得出来,他们极喜爱你,也极喜爱静池山。聚散本就是人世间的常律,你的顾虑是有道理的。因你是教主,你应该有这样的顾虑,大家也做出了自己的选择,对不对?”冯寄风耐心说,“既然是众人的选择,便要对自己的选择负责,不能什么事都让你来扛。” 于畅景却似没听到冯寄风后头的话。 “我对不起飞雪和阿左。他们说过让我不要这样做的,我没有听,还累得他们去找我。我也拖累了我的挚友,他对我永远一心一意,我今生今世都报答不了他的……”于畅景长长叹了一口气,竟有些哽咽,“冯叔,我心里头是很难受的。我现在,我现在心里也……” 他闭上眼睛,强行压抑着心头酸楚,不敢开口,生怕自己会失控。 冯寄风亲密地揽着他,拍着他肩膀,轻声道:“教主,你没有错。” 他这声“教主”喊出来,于畅景终于落了泪。他抬手掩着自己眼睛,胸膛起伏。冯寄风像对待自己孩子一样抚着他脑袋,听着他压抑的低泣。 幸好教主将我放走了,幸好我在这儿。他心想。 数日后,镇上落了一层薄雪。 闹闹哄哄的正道人士出发去静池山寻宝——去静池山找魔教教主尸首了。左闲闲着没事,也乔装混进去,一起上了山。游飞雪赖在冯寄风和元海家里不肯走,晚上就跟于畅景挤一个被窝,弄得于畅景哭笑不得。 “我又不会走。”于畅景耐心道,“我说过要和你们回去一趟的。” “谁知方振那狗贼子会不会悄悄来抢人?”游飞雪哼了一声,勒令于畅景躺下睡觉,他给他敷上外用的眼药。 自从冯寄风将方振出现的消息告知左右二人,俩人就对于畅景更加严密地看护起来。于畅景从来争不过两人,默默接受了。 雪停之后,冯寄风照例出门摆摊儿卖书。去到那儿却发现自己摊位被人占了,他气得七窍生烟,但要维持自己在这边的贩书儒生形象,不便亲自去吵,便回来将游飞雪叫了过去。游飞雪出门前叮咛百次,让于畅景决不可随便走出去。 雪天地滑,于畅景也没想过要走出去。冯寄风家里有一面古琴,他抚弄了几天,觉得很有趣,便继续研究。 研究了半盏茶功夫,忽听院外传来喷嚏之声。 那声音是十分熟悉的。于畅景拨了几下弦,琴声嘶哑难听。 难为这人还听得进去。他不由得长叹。 方振是数日前就守在院外的,他听得到。他估计元海也听得到,但冯寄风和左右听不出来。元海过来问他是否嫌吵,于畅景便说没有,元海也就不问了。 方振确实没有做什么事,只是每天都守在院子外头的角落里,悄无声息地呆一整天。 于畅景想起这两日天冷,想到他顶着雪站了一天,确实于心不忍。 他摸着找出把伞,也不走门,直接循着这几日走动时留的印象,翻墙跃了出去。 正好落在方振的面前。 方振见他天人一般突然降下来,吓了一跳。又见于畅景一言不发,给自己扔了把伞,连忙接在手里。 于畅景一句话不多说,又翻过墙回去了。 第38章 又过了几日,雪下得渐渐密了大了。方振仍常常在院外守着。他听到于畅景弹的琴越来越流畅了,心里觉得很快活。 他脸上有几道浅浅伤痕,是被游飞雪的鞭子抽的。 那日游飞雪回来,寻伞不见,于畅景便说给方振了。 游飞雪立刻抽了自己鞭子窜出院门,二话不说就往方振身上甩。 方振不反抗,只是躲。游飞雪哪里会放过他,直把他抽得在地上乱滚。 于畅景也没有出来阻止,反而捧着一杯茶在门口很冷静地喝。 游飞雪抽了一会儿觉得不对劲,生怕这厮在使苦肉计,便回头打算将于畅景推回去。 还不忘举着鞭子威胁方振:“看你一次打一次。你说我们是魔教,那老子就做点儿魔教应该做的事情出来。” 方振抹了抹脸上的血,突然扑通一声跪在雪地里,深深弯腰。 声音太响,让游飞雪和于畅景都吓了一跳。 “他怎么了?”于畅景问。 游飞雪恨得牙痒,死不说话。 “飞雪!”于畅景忍不住提高声音,“他做什么了?” 游飞雪咬着牙挤出一句话:“……我不想说。” 于畅景静了片刻,突然开口:“让他起来吧。” 方振闷闷道:“不起。” “那你就跪着!你千万别起!你要是起来了,老子明儿就写武林帖传上江湖,说云霄谷的弟子方振言而无信,狼心狗肺,品性无端!”游飞雪骂人何曾这样文绉绉过,可身边有一个于畅景,他只好挑些不难听的话说,“姓方的,你别起,你千万别起。” 方振说我不起。 游飞雪捡起那把伞,拽着于畅景进去了。 方振又跪了半个时辰。他在云霄谷里练武的时候,常常这样受罚。因此跪上一晚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妥。 只是在看到于畅景摸索着走出来的时候,方振还是吃了一惊。 于畅景手里拿着一把伞,还端着一杯茶。他小心地走着,一直走到方振面前才站定。 方振心头闷痛,竟喘不过气来。 他没见过独自一人行走的于畅景,此时一看,整个人都像是被拖入了不可原谅的黑暗深潭之中。 我是不值得他原谅的。方振突然这样想。 于畅景将伞遮在他头上,挡住了纷纷细雪。 “方振。”他轻叹了一口气,低声道,“你不要这样逼我。” 方振胸口淤着许多话,此时却一句都说不出来。 “我不怪你,也不怨你。”于畅景说,“只求你不要恨我杀了你师父。” 方振一直沉默着。 “没有可能了,方振。于畅景死了。” 于畅景弯腰将伞放在地上,蹲下.身,与方振平视。他看不到方振,方振能看到他。于畅景的眼睛是没有事的,只是目光十分茫然,像找不到焦距,不知道该落在哪里。方振低声喊了他一句“于大哥”,于畅景捕捉到他的声音,终于能大概瞅准了他的眼睛。 于畅景笑了一笑,摸到方振的手,将手里的茶杯塞进他手里。 两人的手都是冰凉的,于畅景因为端着那杯茶,勉强还有一点热度。 “喝完回家吧。”于畅景握了握他的手,将他双手圈在自己手中,温和道,“方少侠,天寒地冻,别着凉了。” 方振的手一抖,飞快反手攥紧了于畅景的手指。他将于畅景的手拉到自己唇边,发抖地亲吻他的手指和掌心。 “于大哥……于畅景死了,我让他活过来行不行?”方振恳求道,“用我余下半生,让他好好活着,行不行?” 冷风灌进领口,方振杵在墙角,抖了一下。 那日于畅景没有回答他,但神情复杂难言,也没有抽开手。一直到游飞雪奔出来将于畅景拉回去,他都没有对方振的这个提议说一句话。 方振知道还不算完,自己仍要努力。他心里也觉得茫然的,不知道用什么办法才能让于畅景答应。于畅景软硬不吃,唯一让他还有信心的,是这个人仍旧喜欢着自己。 院子里头的琴声终于停了。方振看了看时辰,心想接下来他们应该吃饭了。 但院子里却传来随处行走的脚步声,还有游飞雪和冯寄风互相说话的声音。 方振听了一会儿,心中大惊:他们要出远门。 他顾不得游飞雪的威胁和自己原本的打算,连忙冲进了院子。 只是还没进去,就被元海推了出来。 方振看到于畅景穿上了大氅,戴了毛绒绒的帽子,一张没什么表情的温和脸庞几乎被埋在皮毛中,听到他声音才抬头把目光投向这边。 “你们要去哪里?”方振连忙问,“我随你们一起去。” 游飞雪立刻道:“不欢迎。静池山的人可不愿意让一个云霄谷的人进家门。” 方振愣了愣:“你们要回静池山?” “不是。”于畅景平静道,“你要去吗?” 方振立刻回答:“去。” 游飞雪急得大声否定:“不能让他去!那地方不能让这种人进去!” “我这次出来,已经违反了云霄谷的谷规。”方振低声说,“我要跟着你。” 游飞雪愣了片刻,连忙回头看于畅景。 于畅景反过来问他:“都收拾好了么?” 游飞雪:“收拾好了,可以出发。” 于畅景点点头:“那就出发吧。” 他抬头对方振道:“方少侠盛意拳拳,不如以这盛意,先帮我们拿行李?” 方振僵了一会儿,狂喜得几乎要跳起来。他连连点头,冲到游飞雪面前,从他手里取了行李负在身上。 游飞雪呆呆看着于畅景,半晌才慢慢说了一句话:“畅景……我还是先杀了他吧。” “走吧。”于畅景忍不住笑了一笑,“一个苦力,不要跟他置气。” 方振欣然接受自己苦力的地位,跟在游飞雪身后。 “……你若瞧着他烦了,我帮你杀了他。”游飞雪咬牙切齿,“你下不了手,我可以,阿左也可以。方法多得很。畅景你别不忍心。或者将他诓到我们的地盘上再行事也是可以的。我觉得这样更好,你是对的……” 他说一句,于畅景就应一句。 于畅景跟元海和冯寄风告别,游飞雪也随口道了句再会,继续细细跟于畅景阐述那些杀人的方式。 方振却全不放在心上。他随着于畅景和游飞雪走在路上,只要看着于畅景走在自己身前,心里就觉得快活。 他觉得余下半生能这样看着他,其实已经是一件很好、很好的事情。 (正文完) ------- 正文完结了,但故事没有完。 (装作说了三遍) 不是因为我想尽快写新的脑洞所以仓促,是因为正文真的、真的就是到这里。 虽然开始写的时候想过要给一个完满的正文结局,但中间断更那段时间心境还真是发生了些变化,回头再捡起来,我觉得方振……很难很难被教主重新毫无芥蒂地接受。能把角色写得连作者都不太喜欢……我在这个意义上还是钦佩自己的(什么鬼两个人的开始太仓促和直接了,教主也没有认真看清楚自己的心情。所以遭到这样的巨大变故之后,两个人都需要时间去整理和重新接纳。 而这个整理和重新接纳的过程就是接下来的番外了。(咦这个文的初衷不是为了练肉练狗血吗…… 春节这段时间会非常忙……所以番外会在春节之后写。打算是两个。一个是教主和方振之后的故事,一个是左右护法的(就是肉啦,摔。写肉苦手哭了)。 看文的筒子如果想打我……我也接受的。教主和方振都需要一段很长的时间,而我觉得直接在文里说【就这样,三年/五年/十年过去了】感觉非常割裂= =所以俩人的后续我最终决定放在番外。 乔大夫和项飞羽的故事也是很狗血哼唧。以后会写的,如果到时候看文的大家还记得这两个人的话_(:з」∠)_ 第39章 番外左右互搏 回到镇子那天,游飞雪第一件事就是将方振住的地方安排好。 那院子在镇子外头,十分荒凉偏僻。他觉得方振住起来正好,“清静、舒坦,适合你们修道之人”。 方振说我不修道。 游飞雪说我让你修,你就在这里修! 当晚镇子里的静池山弟子们纷纷聚在一起,搞了个盛大的宴席。人人都以为于畅景死了,见他全须全尾地回来,自然高兴。不少弟子见教主瞎了,又不敢上前去和他打招呼,生怕他伤心,便一堆堆聚在一起抹眼泪。 于畅景看不到,但听得到,又是好笑,又是感动。 游飞雪将教主带回来了,成了大功臣,不停地被灌酒。 他平时喝酒大都和左闲在一起,左闲喝得多,他说得多,今夜因心情着实开心, 稀里糊涂地灌下去不少黄汤。 于畅景内力武功都恢复了,并不需要别人协助,况且还有一个方振时刻紧盯着他。他撺掇游飞雪去休息。这一路上游飞雪一直在照顾他。方振不允许靠近于畅景,游飞雪什么事都自己做了,他确实很累。这种累不仅仅是躯体上的,更是骨头里一分分慢慢积攒起来的,从静池山开始,一直到此时,才有了释放的可能。 他独自回到自己的小院子里,开了门就直走向床铺,咚地伏趴在上面。 院子外头的喧闹之声隐隐传来。气候还冷着,游飞雪听到弟子们在欢呼于畅景的名字。他觉得高兴,真高兴,可太冷了,慢慢地蜷成一团。 屋子里很冷,他只有一个人,有些莫名的孤寂感,从凉气浸透了的木头砖块里漫出来。 新炭火还在炉子里,可他懒得爬起来,浑身骨头都酸,倦意像温水一样,将他缓慢而平和地淹没了。 朦朦胧胧之中,他听到有人走进来,将门关上了。 那人一身寒冷雪气,走到床边向他俯下.身来。 游飞雪在乍醒的梦里睁开眼,屋子里没点灯,但炉火总算燃起来了。他看到一个模糊的、高大的人影。 “冷……”他含糊不清地说。 那人脱了覆雪的外衣远远丢开,蹲在床边吻了吻他搭在床沿的手:“静池山下雪了。” “好看吗?”游飞雪又问,“我方才好像做梦……也梦到了……我们仨都在雪里玩儿……你点了我的穴,把我堆成了个雪人……太冷了,左闲。” 左闲把他扶起,闻到他身上浓烈的酒气,不由得皱眉。但也没有训斥他,只让他换了个姿势,仰躺在床上,盖好被子,随即自己也脱了鞋袜钻进去。 游飞雪往他身边靠,但左闲比他还冷,他又不由自主地想躲。 “飞雪,醒了没有?”左闲皱眉拍拍他的脸,“我是谁?” “你是左闲……”游飞雪推开他,“你把自己弄热了再进来,冷。” 他仍在半梦半醒之中,在恍惚的酩酊中,认出眼前的人是自己的自小一起长大的那位。左闲运起内力,将手脚弄暖了,才去抱游飞雪。他数日奔波,脸上胡茬冒出来,刺在脸上颇不舒服。但游飞雪很喜欢,眯着眼睛在他下巴处蹭来蹭去。 “想我么?”左闲问他。 “想。”游飞雪环抱着他的腰,把一条腿缠在他大腿上,吻他的唇,“日日都想,想得不行了。” 左闲隐隐燥热,游飞雪温热的嘴唇落在他脸上,很舒服。他低哑地问他想哪里,游飞雪笑了笑,眼里都是醉意。 他没回答左闲,用膝盖顶了顶他胯下。 以下内容需要积分高于 1 才可浏览 游飞雪的手指长而细,善于制作杀人无形的毒药和暗器。 静池山之所以称为魔教,和这些东西不无关系。 游飞雪和左闲都不是静池山出生的,全是被外出的魔教弟子捡回来的孤儿。两人都不知道自己是那里的人,也不知生身父母是谁,自小就将静池山看做自己的故乡。因为一起生活,左闲早就觉得游飞雪的手挺可怕,什么都能做出来。 此时这可怕的手正握着他慢慢鼓胀起来的那物,温柔地揉搓,舒服得他连连喘气。游飞雪另一只手将他衣物剥开,探入胸中,捻着他硬.挺起来的乳.头。 但手的力气不太够。因左闲也与他做着同样的事情。 左闲善于练拳、练各类刀剑,手心薄茧擦着阳物柔嫩脆弱的头部或是游飞雪挺立的乳.头,粗糙中带着微疼,令游飞雪招架不住。 他完全被左闲把控,身体在他怀里直发软。 左闲重重吮着他舌头,舔舐他敏感脆弱的上颚,将舌尖模拟阳物,刺入深处。 游飞雪口涎不停往下淌,左闲放开他时他仍觉不餍足,伸着舌头来求欢。 两人胯下阳物都已硬直,抵在一起摩擦。 “要……”游飞雪满脸涨红,舌尖发抖,恳求着左闲,“还要……” “好,给你。”左闲温柔道,略略低头去吻他的颈脖和下巴。游飞雪此处颇敏感,左闲的唇一碰上他便忍不住发抖。 他原本放在左闲阳物上的手被左闲抓住,引着去抠弄他自己的后.穴。 前头无手照应,游飞雪亟待释放,连连哀求:“前面……碰一碰……阿左……” 左闲抬起头,眼里是有些坏的笑意。游飞雪正醉着,也看不清楚,只知道面前人不听自己、不管自己,急得不住舔吻他、讨好他,求他顾一顾自己。 两人的手指缠在一起,上头都是游飞雪前根淌出的水。 指尖顶在微微张合的穴口,吃了点力便顶了进去。 游飞雪忍不住叫出声,脸上尽是茫然与呆滞。 “你的手指……进去了。”他小声道。 左闲咬咬他鼻尖,游飞雪不禁闭上了眼睛。“还有你的。里头可热了,是不是?” 游飞雪连连喘气,断断续续地回应他:“是。” 左闲推着他手指在穴里前后抽插,股间滑腻作声,令游飞雪羞得说不出话。 “舒服么?”左闲却吊着他,捏着手指在穴口磨蹭打圈,并不深入,“要不要我?” “别停、别停……阿左……”游飞雪急得声音都抖了,“里头太热……要你、要你的……” “要我的什么?”左闲慢慢挤入四根手指,在游飞雪的颤抖里轻笑着问他,“说出来我就给你。” 游飞雪醉意未消,被他弄得直哆嗦,阳物贴着左闲腹部轻轻摩擦,却不说话。 “要什么?”左闲又问了一遍。 游飞雪颤抖着吻他嘴角:“阿左……你莫再欺负我……” 左闲的心突地一软,另一只手一把将人紧紧抱在怀中,在他股间的那只手不再逗弄,频频抽插,终于令游飞雪小声惊叫着射了出来。 “只有喝醉了你才会对我说这样的话。”左闲吻吻他汗湿的额角,“若你清醒着,免不了要打我骂我的。” 他想了想,又笑了。 “打也罢骂也罢,你还是要被我干软的。”他笑道,“对不对?” 原本不期望得到回答,谁料游飞雪醉醺醺地点了点头:“对。” 左闲差点儿就忍不住了。他直身跪在床上,让游飞雪仰躺着,脱去两人身上所有衣服。方才一场戏弄,两人都气喘吁吁。游飞雪射了一次,白.皙小腹上都是粘腻白浆,直沾在胯间毛发上。阳物还半硬着,随着他的喘息晃动。左闲呼出一口气,看着游飞雪。游飞雪摸着他结实腹肌,手掌缓慢移上去,抠弄着左闲的乳.头。 “你怎这么喜欢我这里?”左闲奇道,“好玩儿?” “好玩。”游飞雪歪了歪脑袋,不太清醒地笑道,“能出奶么?出奶给我喝喝。” 左闲:“……” 他哭笑不得,心想这人真是醉了,低头拨开他额上因汗紧贴的头发。 游飞雪长得略带女相,可因日夜练武,却是一副十分精壮的身躯。如今他手脚上肌肉结实,胸腹块垒分明,线条利落流畅。左闲弯腰吻了吻他嘴角,游飞雪将双腿缠在他腰间,抱着他与他交换深吻。两人胸膛贴近,彼此的心跳经过血肉皮肤,竟似共鸣。 “阿左……阿左……”游飞雪混乱地吻他的嘴唇、下巴,带了些哭腔,“我好冷、好害怕……我怕畅景出事……阿左……” “好了好了。”左闲哭笑不得,游飞雪已为这事情哭了几次,但在床上哭还是头一遭,估计还是因为喝醉了。他亲亲游飞雪眉间,低声道:“乖,把腿张开。” 硬.挺的阳物一寸寸顶开体内紧窄腔道,逐渐深入。 左闲俯身将手撑在游飞雪脑袋边上,盯着游飞雪的神情。游飞雪紧闭着眼睛,身体颤抖着,双腿却将他夹得更紧。他眼皮轻颤,下巴紧绷着仰起,露出好看的线条,引得左闲忍不住舔了几下。 阳物终于全数尽没入深处。游飞雪缓缓放松下来,从胸膛深处叹出一声,张开了湿润的眼睛。 “别看我……”他羞得挡住眼睛。 左闲从不知他醉了之后这么有趣,连忙拉开他手掌:“你好看。”说罢下.身缓缓退出,突然猛地撞进去。 游飞雪腿根发颤,啊地尖叫一声。 渴求的欲念被左闲粗重的抽插唤醒,游飞雪连声呻吟,后.穴将那根粗硬物件紧紧吸着,不断收缩吮弄。 左闲每一下都尽根而入,摩擦着撞击他体内的敏感处。游飞雪瘫在床上,双手紧抓着身下被褥,臀部却不由自主地翘挺着迎合身上人插入抽出的动作。他双腿修长,紧缠着左闲腰胯,挺动中不断颤抖,脚趾蜷起又张开,全然被快感征服。 他方才射了一次,身体十分敏感,随着左闲的动作越来越激烈,渐渐又有了要释放的感觉。 “阿左……我要……要射……”游飞雪哑着喉咙,模糊不清地说。 一句话还没说完,左闲笑着握住他阳物,粗糙的大拇指在顶端缓慢摩擦,按住了亟待喷发的小口。 游飞雪被这快感捣弄得浑身发颤,眼里溢出眼泪,慌张地扒左闲的手,让他放开。 “就这样射。”左闲俯身吻他,舔他湿漉漉的脸。 他冲刺得越来越快,游飞雪在他身下扭动,哭叫出声。疯狂的捣弄让快感迅速叠加,终于爆发出来。游飞雪拱起腰,无声张开口,眼泪滚进鬓角。左闲略略松手,浓厚的白浆立时从微张的小口中喷涌出来。他听到游飞雪的叫声似乎从喉咙深处发出,鼓动胸膛,精水从阳物上滑落,原本短暂的瞬间变得异常漫长。游飞雪几乎失去了意识,身体与魂魄分离一般,情潮难退的身体在极致的快感中不断地颤抖。 左闲仍旧没有离开他的身体,阳物被肠肉紧紧吸.吮。他难耐地呻吟着,一只手压在游飞雪胸前抚弄着他的挺立的乳.头,一只手温柔地握着游飞雪胯下阳具,像要挤出剩余精水似的上下撸动。 游飞雪尖叫着,哀求左闲放过自己:“不行不行……阿左求求你……啊!” 左闲不言不语,猛力抽插。游飞雪的喷出的精水滑入两人交.合处,被他带进穴中,滑腻液体捣弄得啪滋作响。 瘫软在床上的身体在欲念和快感的作用下瑟缩,但并不是抗拒。游飞雪眼前一片混乱,所有感觉都尽数集中于身下,那物凶狠滚烫,在自己体内冲撞、打圈、探索…… 他仿佛被操弄得失去了意识,下一瞬又被快感唤醒。半软的阳具晃动着,一股股地涌出半浊的精水。 左闲射了一回后,让游飞雪转身趴在床上,从后面再次进入。被操得发软的后.穴吐出的精水还未淌下,又被重新勃发硬.挺的阳具堵了回去。 这姿势进得更加深入。游飞雪跪在床上,屁股撅起迎接后方的攻击,上身无力地趴在枕上,双手死死揪住床帐。左闲压在他背上,听到游飞雪细细地呻吟着,头发都吃了进去。他温柔地低头吻他耳朵,抵着游飞雪的敏感处不断摩擦。游飞雪小声地哭着,精水滴落在床褥上。 “疼……”他扭着身体模糊地说,“射不出了……疼……” “不疼。”左闲伸手捞着他半硬阳物,捏着他身下圆囊,极温柔地说,“还要不要?不要我就走了。” “要、要……”游飞雪连忙抓住他的手,不让他放开。 “那疼不疼?”左闲舔着他耳垂,低声问。 游飞雪眨眨眼睛,眼泪被憋回去了:“……不疼。” 左闲笑道:“乖。” 翌日起床,于畅景一出门便听到外头一阵喧哗之声。 方振一早就在院子外头等着他,见他出来忙站在他身边,很狗腿地为他解释:“大家都在看热闹。” 于畅景皱了皱眉:“嗯。” 他不问,方振一肚子话也没法说,只好悻悻跟着。 于畅景耳力厉害,早听出弟子们围观的依旧是左右护法的打斗。 只不过今天游飞雪色厉内荏,一直在地上呼喝。 “有种就滚下来,爬高跃低算什么本事!”他把鞭子在地上甩得啪啪作响,“左闲!” 左闲盘腿坐在一株高树上,摇摇晃晃,简单扼要:“不下。想打架你就上来。腰还疼吗?” “……”游飞雪咬牙切齿,“无耻!” “无耻又如何。”左闲说,“你喜欢呐。” 他这句话说得有点发颤,是心虚使然。 果真听游飞雪冷冷一笑:“谁说我喜欢?” 左闲立刻低头:“飞雪!” “以后别想进我院子。”游飞雪飞快退回院子,随即便听院子里一片叮当响声。 这回轮到方振看不懂了。于畅景适时为他解释:“游飞雪在布置暗器。” “……那左闲不是真回不去了?” “回得去。”于畅景微笑道,“我们都见多不怪了。” 方振再抬头,果见左闲从那树上一跃而下,跳进了游飞雪的院子。众人见没了热闹可看,纷纷神情淡然地在院中传来的打斗声里散开了。有位少年满脸茫然:“游飞雪为何不用轻功?他受伤了么,为何腰疼?” 话音刚落便被别人捂着嘴拖走了。 (左右互搏·完) ---- 接下来是教主和方振的番外。 之前有读者在评论里问我出不出个志,在下觉得惶恐的是……没想过这个随手写的小故事会有读者想收藏,很高兴又很紧张。 所以我先在这里问一问大家吧。如果感兴趣的人比较多,我会整理一个精修版的TXT给大家,然后研究一下CP定制印刷的流程。 话说如果真要做,为了宣传可能要主动脱皮了_(:з」∠)_蜜汁忧愁。皮下画风和大号不太一致,捂脸QvQ。 第40章 教主和方振的番外 雪停了,雪又落了。 转眼过了一年。 乔清牵着他的矮马,在雪地上深一脚浅一脚地走。他每半年就到镇上来一次,给于畅景看眼睛。虽想常来,但毕竟山长水远,更重要的是,于畅景常常不在。上一回他来的时候大约是谷雨前后,于畅景没跟任何人打招呼就和方振一起消失了,只留给左右二人一张纸条:勿念。 乔清很生气,但气也没有用。这一次好不容易来到了镇上,远远便看到于畅景裹着一身黑色大氅,在漫天飞雪里等着它。 镇子小,路也只有一条,一株落尽了叶子的树负着雪,立在于畅景身后。于畅景气色不错,虽看不见但能听得到,一直瞧着乔清笑:“你来啦。” “哼。”乔清不理他,拽着他手臂往前走。 于畅景知他恼了,笑着跟他道歉:“上回是出门玩儿了。” “你看不见,去哪儿玩?!”乔清低声怒道,“万一出事了怎么办?!” 于畅景眼里是温和的笑意。 “不会出事的,方振跟着我。”他轻声说,“乔清,我是瞎了,但我不是废人。若要跑起来,你还不及我快哩。” 乔清:“谁要与你比这个!就是因为姓方的跟你去,我才担心你。” 于畅景仍旧笑着:“无妨,他不会害我。” 左右二人不出门在家里烤火。 ……据说是真的在烤火。 乔清想去拜访,于畅景把他拉走了。两人一起走向于畅景的院子。乔清半途中反应过来:“你家里有人?” 他看到了屋顶几缕袅然青烟。 “方振在做饭。”于畅景说。 乔清:“……” 方振果真在做饭。蒸熟的米饭摆了两碗,桌上还有几菜一汤,像模像样。乔清和于畅景走进来时方振恰将火灭了,连忙走出来迎接。他穿得厚实,神情欢喜,只是乍一看完全没有了往日那副潇洒风流的少侠气派。乔清气急,将他的手拍开,自己牵着于畅景坐下来。 于畅景其实不需人搀扶,但乔清远道而来,他也不拒绝了。 方振殷勤又周到。筷子水洗干净了,放在两人面前。米饭上放着两条鱼干,鱼干上撒了白芝麻,香喷喷的。乔清饥肠辘辘,难受地皱着眉。 于畅景招呼他下筷,方振也随之坐在于畅景身边。一顿饭吃得很安静,只有乔清和于畅景说话。方振没有插过话,只仔细地听两人交谈。 但他的存在始终令乔清感到不适。 这个人和以前大不一样了。乔清说不出哪里不一样。他分明不发一言,可于畅景的目光还是会有意无意地游移到方振那边。 他看不到,但乔清看得到。于畅景每每瞥向方振,方振就会无声地冲他笑一笑。非常温柔,也很平静。 乔清心头堵得快疯了,好不容易吃完,他拉着于畅景走出去。两人坐在亭子里,他命于畅景伸出手来让自己把脉。 于畅景伸出手,突然笑着问:“这亭子好看么?” 乔清抬头细看。亭子并不精巧,许是因为此地材料贫乏,能用得上的东西不多。纵然如此,那些木头石块仍旧被打磨得光滑细腻,造型质朴但大方。 “挺好看的。”乔清随口道,“游飞雪的手笔吧?这栏杆上还刻了只鸟儿。” “飞雪和阿左都说难看。”于畅景说,“是方振自己做的。” 乔清:“……” “他觉得院子里孤清,怕我不喜欢,所以花了许多心思去布置。”于畅景说。 乔清闷了半晌,忍不住问他:“你原谅他了?” 于畅景奇道:“谈何原谅?我和他本就各怀心思,他有任务在身,而我又何尝不是利用了他。” “他害你目力尽失,又害得静池山……” “不是他害的。”于畅景平静道,“是我的选择。” 乔清咬咬牙,真想揍他。 但他没动手,手指搭在于畅景脉上,微微吸气。 于畅景脸上神情渐凝,默不出声。 片刻后乔清缓缓吐出一口气,扶额摇头。 “什么时候的事情?”他问,“你什么时候发现自己能看见东西了?” “一个月前吧。”于畅景笑道。 乔清没呆多久。他记挂着谷里新种的药草。外头虽然还是寒冬,他那药庐里头可是春意初盛,草药花木繁盛。 终于不呆在房中烤火的左右二人也来为他送行,几人把手缩在袖中,你一言我一语地说话。 于畅景目光仍旧有些呆滞,听到有趣处才微微一笑。方振没走过来,他坐在扫净了雪的墙头,托腮远远望着于畅景。 “听闻正道中又起了风波。”左闲压低声音,似是怕被远处的方振听到,“项飞羽被人杀了。” 余人都是一惊。 “你听话总是听半截。”游飞雪不满道,“不是被杀,是不见了。消息是冯寄风和元海跟我们说的。当日云崖子被畅景杀了项飞羽才当上的谷主。可他年纪那么轻,谷中的长老怎可能甘心屈下?听说数月前被暗算得失了内力外功,追杀至逃到半途,不知摔哪儿去了。” 乔清冷冷一笑:“死得这么便宜?” “云霄谷现在一片混乱,有点儿本事都在争抢谷主之位。”游飞雪也笑了几声,“所谓正道大帮派,不过如此。” “有趣。”于畅景很愉快地笑道,“老冯又能写书了。” 左右说出这件事,原本是希望他听了之后能开心些,畅快些。如今见他浑不在意,便知这消息对现在的于畅景来说,已经无关轻重。两人互看一眼,又是高兴,又是感慨。游飞雪没别的方式表达,直接扑到于畅景身上抱着他亲了一口。乔清面皮抖了几下,沉着脸走了。 “乔大夫。”游飞雪笑道,“若是路上再见到一条半条尸,可千万别捡。” 乔清回头一笑,神态清贵洒脱。 “有钱就捡,没钱便罢。” 至于他一语成谶,便是后话了。 左右二人仍旧牵着手去巡镇子了。——虽然牵了一会儿就被游飞雪愤然挣脱。 于畅景往回走,看到方振坐在墙头敲自己。 方振仍未知道他已经恢复视力,因他平时行动与常人无异,只是眼神略微呆滞,只要稍加伪装,便不易察觉。 “在上头不冷么?”于畅景抬头问他,“似是要起风了。” “不冷。”方振笑道,“这儿风景可好,我给你说说。” 自从他跟着于畅景和游飞雪来了这里,便喜欢上了“给你说说”这句话。 路上见到新奇玩意儿,要给于畅景说说。镇子里有人娶了妻生了子,那花轿啥样,那孩子啥样,他也要给于畅景说说。说得最多的还是每一日的生活:亭子做好了,我刻了一只鸟。不晓得是什么鸟,但羽毛好看。游飞雪居然在院子里种树,还是果树!他不种毒草药了!于大哥树死了,叶子都黑了,左闲被游飞雪骂着呢…… 还有今日做了什么菜,今日外头发生了什么事,今日于畅景穿的什么衣服,好不好看。 他不厌其烦,连游飞雪和左闲都受不了了。 两人不知方振居然能在一日之内说那么多的话,其实连于畅景也没想过。 这人知道自己看不见了,便恨不得把整个天地都给自己描述出来。 他甚至知道方振跟镇上的教书先生借了书,开始背那些文绉绉的诗词。 难怪那日看着窗外雪景,他能说出一句“惟有暮鸦知客意,惊飞千片落寒条”。 方振见他笑着瞧自己,虽知他目不能视物,也觉心头微动。 压着这丝缕骚动,他从墙头利落跳下。于畅景是不答应他碰自己的,方振也不敢造次,只屏了呼吸,与他站得极近,几乎要亲上去。 于畅景将他痴态看在眼里,眼角眉梢浮起笑意。 “方振?”他出声唤到。 方振无声跃出一尺之外才应道:“哎。” “饿了。”于畅景说,“回家吃饭吧。” “好。”方振应了。 “上次咱们到外面去玩儿,不是带回来几坛酒么?”于畅景道,“启了吧。” “还剩一坛。”方振老实道,“其余的都给游飞雪拿走了。” 于畅景:“……好吧。那就喝它。” 方振点点头,抬腿在前面走。他是倒着走的,仍旧盯着于畅景呆看。 走到院子外头,于畅景突然叹了一声。 “方振。”他轻声道,“你怎么……有白头发了?” “没事,拔掉就行。”方振笑道,“我都拔许多——” 他突然停了口,浑身发抖。 于畅景慢慢走到他面前,举起温暖双手,抚上他掺着几根白发的鬓边。 “是愁白的么?”于畅景笑道,“还是为我难过?” 方振眼泪落了下来。 他连忙闭了眼睛,也不管是否合适了,直接将于畅景抱在自己怀里。 于畅景还担心他是否会生气自己隐瞒了复明的事实,但方振只是抱着他低泣,此外便是喃喃说着“你看得到了”“你看得到了”之类的话。 “是啊……”于畅景轻声说着,话语像口中呼出的气息一样形迹明显,“我看得到了。我能看到你了。” 之后我无错,你也无错。于畅景回抱着方振,听到他胸膛脏器疯狂搏动的声音。 之后,就是真正的自由了。 (完) ---- 全文完结:) 嗯,下一个文咱会回头写现代文,我比较钟意的娱乐圈相关。 乔清和项飞羽的故事……就下下个吧哈哈哈哈哈~项飞羽肯定是被虐的那个呀( ̄▽ ̄") 真的很多谢大家的支持,容忍我断断续续的更新_(:з」∠)_ love you! 【个志的事情我在考虑啦,如果要做的话连着《我老板有病》也会一起做吧~】 ●▄m● ┠ ┨ 书本网TXT下载论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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